夜之国的库帕
酸人嘴里一阵咕哝。
「多姆,要不要来猜酸人在想什么?」加洛用尾巴拍拍我。
「不是在为父亲遇害愤怒吗?」
「我猜他在想如何自保。」
「自保?」
「酸人不是满脑子只有自己吗?他一定只想着怎么保身,所以,此刻也拼命思考着怎样讨好铁国士兵。」
「在这种时候?」
「任何时候都一样。」
我们交谈时,酸人已回答独眼兵长:「城市西方的森林,那边有墓地。」
我望向加洛。他一副「我就说吧」的神情,尾巴摇晃,表示「不出我所料」。
「好,就搬过去。」独眼兵长向士兵下令后,扬声宣布:「这座城市的居民听着,所有人都得乖乖待在家里!」
这句话犹如枪声,周围的群众瞬间安静下来。
「听好,别逼我们行使暴力。我们很累,希望能不动粗就不动粗。」独眼兵长接着说,然后严厉地吩咐士兵:「听好,预定有变,还不能松懈,要重拟计划。」士兵们闻言,顿时浑身紧绷。
重拟计划?为什么?我真想问。能不能告诉我们原本的内容?
「不想动粗?你们都那样对待冠人了!」枇枇反驳。不过,独眼兵长只冷冷瞥她一眼,便指着酸人叫唤:「喂,小子。」
遭点名的酸人一僵。看到向来趾高气昂的酸人像个挨骂的小孩,内心虽然痛快,却也深深感到事态多么异常。因为平日的酸人不可能如此畏怯。
「接下来,不准城里的人出门。全面禁止外出。要是我们发现有人在外头闲晃,不仅那家伙会被枪毙,你也会挨刀。城里的人没听从我们的指示,就当你没做好分内的工作。」
酸人默默站在原地,也不点头,一动也不动。
「还有,这东西交给我。」独眼兵长话声刚落,已抽走酸人腰际的长柄刀。
失去武器,酸人虚弱地「啊」一声。站在铁国的立场,没收敌人的武器是理所当然的举动吧。
「今天真是酸人的纪念日。」加洛开口。
「纪念什么?」总不会是纪念父亲遇害吧?
「纪念生平头一次挨骂。」
「哦,的确。」放眼望去,酸人似乎缩小一圈。
独眼兵长继续交代酸人:「另外,关城门,放上门闩。」
一脸苍白的酸人用力点头,小声应道:「是。」
「头一次回答『是』的纪念日。」加洛低语。
「确实。」
「可是,多姆,干嘛要放上门闩?」加洛困惑地问。
「嗯?」
「那家伙不是命令酸人关城门?」
「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奇怪吗?」
广场上,褐色的马重新迈步前进,拖着冠人的尸体离去。弦没再追上去。
「你不要紧吧?」枇枇问弦。
弦拍掉跌倒时沾上的泥沙,温顺地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弦的太太美璃慌忙跑近,「你未免太乱来!」她一脸泫然欲泣,「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怕得动都不敢动。」接着,她转向枇枇:「谢谢你帮弦解围。」
其他人类也聚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弦实在太鲁莽」、「幸好人平安」、「枇枇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场众人虽然压低音量,但不晓得是不是出于恐惧,都变得特别饶舌。
「喂,你们赶快回家!」酸人扯开嗓门喊着,又恢复盛气凌人的态度。大概是急着让众人遵守禁止外出的规定吧。
大伙都瞪着酸人。酸人打算抽出长柄刀,才想起武器已遭没收。然而,他并未收敛态度,反倒横眉竖目,恐吓周围的人:「快回去!」
「混帐酸人,你究竟站在哪一边?」有人嘟嚷着。虽然很小声,但也有人责备「你爸可是被杀了」、「手上有刀,怎么不砍敌人」。
「禁止外出,怎么到河边洗澡?」其他人提问,「也得去井口汲饮用水啊。」
「洗澡就忍忍吧,饮用水……」酸人支支吾吾,或许是觉得不准喝水太蛮横。
「上厕所呢?」也有人质疑。对呀,大小便怎么办?禁止外出,岂不是不能上厕所?大伙抱怨连连。
厕所位在贯穿全城的圆道沿线。呈同心圆排列的几条环状道路,每一条上都设有厕所。厕所是用石头和木板组成的墙壁围出的小空间,挖有排泄用的沟槽。
「多姆,你知道吗?那些厕所好像是几十年前,冠人年轻时盖的。」加洛出声。只见加洛背部摩擦地面,滚来滚去。要是身体痒,这样挺舒服的。
「厕所是冠人盖的?我不晓得。」我也躺倒,学加洛翻滚。
「应该没错,冠人的点子很多。」
「他还加高城墙。」
真是了不起——我们称赞着冠人,左翻右滚。
「虽然最后仍落得一死。」
「再了不起,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嘛。」加洛被自己的话感动,「嗯、嗯」地颔首爬起。「既然那么厉害,要是把酸人教育得像话些就好了。」
「大家都这么想。」
我们批评时,酸人扯着喉咙喊道:「不是有桶子吗?想上厕所,先随便找个桶子解决。」
酸人眨眼的次数增加,这是他失去耐心的征兆。「总之,禁止外出。听懂没?待会儿我巡逻时,要是发现谁在外头,见一个砍一个。」
「你的刀不是被没收了?」有人反讥。
酸人冷哼一声,「我自有办法。」
没人再提饮用水的问题。大家都清楚无法指望不负责任的酸人,认为只能自力救济吧。
酸人刚要离去,却有人叹道:「受不了,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酸人手一挥,戳向那名男子的双眸。男子慌忙仰身闪避,但酸人的两根手指似乎擦过他的眼球。男子呻吟着,按住双眸蹲下。
「喂,你干什么!」周围的人都吓一大跳。
「不让你们尝尝痛苦和恐怖,你们就搞不清楚状况。」酸人一脸满不在乎。
男子一直没站起,不停呻吟着:「我的眼睛……」
在一片闹哄哄中,酸人冷哼着丢下一句「总之,你们乖乖待在家里」,便毫不理会痛苦哀号的男子,扬长而去。
人们深深叹气。
连旁观的我都不禁想叹气,我翻身站起。
酸人的任性妄为与过度嗜虐,若说是老样子,也的确是老样子。不过,父亲遇害,国家面临危机的关头,不能收敛一下私欲吗?「现在哪是搞那种事的时候啊。」难怪加洛会这么感叹。
被戳伤双眸的男子总算起身。虽然量不多,但按住眼睛的手淌下血。「带他去医医雄那里吧。」有人建议。
医医雄是帮忙诊治病患与伤者的男人。虽然清瘦,却十分冷静沉着,很难揣测他的思绪。
「啊,这么说来,」弦开口:「刚才那动物出现时,没看到骑士,但有人跳下的声响。」
「哦,你是指马。」回话的嗓音略为浑厚,大概是丸壶。尽管动作迟钝,丸壶总是神气活现,爱装内行。「可是,马背上又没人。」
「上面没坐人。」其他人也附和。
「虽然如此,却有『咚』地一声,像是谁跳下马。」弦低调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