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才刚这么想完,新干线就停在大宫站,车门打开了。
七尾无声无息地下了月台。因为他觉得应该在这里确定一下有没有乘客提着行李箱下车。如果有可疑乘客下车,就有必要追上去。由于车体沿着月台略微弯曲,前方车厢几乎完全看不见,但七尾觉得至少要确定看得到的范围,便东张西望观察着。
他在后方车辆,三车与四车之间看到两个令他在意的男子。一个块头高大,一身黑西装。以男性而言,头发留得有些长。
是蜜柑还是柠檬吗?总之黑发的高个子男背对七尾,正面对着某人。另一个人似乎是来车站月台迎接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蓝色衬衫很醒目。刘海全往后梳的发型很像外国电影里的老奶奶,七尾觉得很可爱。
没多久,高个子男子折回新干线里。从瞥见一眼的侧脸来看,无法判断那是蜜柑还是柠檬,或是完全无关的人。留在月台的蓝衬衫男子从窗外窥看车厢里。感觉不像单纯来送别的,但也看不出他是来做什么的。可以确定的只有那里是三车。
「你说行李箱的主人在三车对吧?」说明大宫站发生的事之后,七尾问真莉亚。
「是啊,我听到这样的说明。那么蜜柑跟柠檬也在三车?」
「是疑似他们的人。换句话说,他们是行李箱主人的推论大有可能了。」
「还推论咧,说得那么夸张。」
「咦,你说什么?」七尾不是装傻。新干线虽然算是平稳的,但站在车厢外面还是容易失去平衡,而且震动个不停,十分嘈杂。感觉就像存心分散七尾的集中力,妨碍他跟可说是唯一同伴的真莉亚对话似的。「总之,我觉得继续坐在新干线里,找到行李箱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一字一句地说。
「是啊,可能性是很大。也就是说,蜜柑他们把行李箱从你手上抢回去了?」
「我拿了他们的行李箱。而他们又把行李箱从我这里抢回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可不想还有其他第三者搅和在里头,让事情更复杂。」
「你一这么想,几乎都会成真。」
「不要吓我啦。」希望和梦想不会实现,但害怕的事却会化成现实。
「不是在吓你。对你来说,这不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吗?你受到不幸之神所宠爱啊。不幸的女神。」
七尾忍受着新干线的摇晃,拉大嗓门说:「不幸的女神是美女吗?」
「你想知道答案?」
「不想。」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真莉亚可能也真的没辙了,听得出她拼命在想办法。
「怎么办才好?」
「好了,听仔细了。」真莉亚这么说,但七尾正好因新干线晃动而失去平衡,在寻找立足点,没听到她的声音。「总之你要从蜜柑他们那里抢回行李箱。」
「怎么抢?」
「不知道。不过不管怎样,你都绝对要去抢。你要拿到行李箱。这是大前提。然后这段期间,只能找借口向委托人搪塞了。」
「找什么借口?」
「行李箱拿到了。只是没能在大宫下车。新干线要到仙台才会停,请等到那时候——我会这么说。重要的是已经拿到行李箱这一点。要不着痕迹地强调你有认真办事。只是不幸地没能下车。这样或许会好一点。」
「什么东西好一点?」
「峰岸的怒意。」
有道理,七尾也这么觉得。被吩咐去蔬果店买东西的孩子,比起「买不到菜,不敢回家」,说明「菜买到了,可是路上碰到施工,迟迟回不了家」,感觉比较能够得到信赖。受责骂的程度应该也会不同。
「这么说来,蜜柑他们认得你吗?」真莉亚的声音变得紧张。很明显地,她开始想像七尾和蜜柑等人对决的场面了。
七尾回溯记忆:「我想应该不认得。我们也没在工作中碰过头。有一次他们在某家小吃店时,有人告诉我说那两个人很有名,叫蜜柑跟柠檬,据说是业界最能干的好手。他们俩光看外表就让人觉得很危险,事实上当时也真的闹了事,吓死我了。所以仔细看脸的话,我认得出来。」
「啊,那反过来也有可能啊。」
「反过来?」
「或许也有人偷偷向蜜柑他们介绍过你。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就是当今业界最倒霉的业者,之类的。所以或许对方也认得你的脸。」
「怎么可……」说到一半,七尾也把话吞回去。他不敢断定没这种可能。真莉亚或许是察觉了七尾的心情,得意洋洋地说:「就说吧?你的人生就是充满了这种可能性。谁叫你受到倒霉的丑八怪女神眷顾呢。」
「啊,你说她是丑八怪。」
「没时间烦恼了。喏,快去三车吧。」
此时七尾发现真莉亚的电话背景声变得吵闹:「你在外面?」
「啊!」真莉亚大叫。
「怎么了?」
「太吃惊了。怎么会这样?」
「出了什么事?」七尾把电话按到耳朵上。
「讨厌啦,害我完全没劲了。」真莉亚一个人嘟哝抱怨着,叹息个没完。
七尾目瞪口呆,挂断了电话。
木村
电车里的厕所怎么就是如此令人发毛?木村弯着腰,一边摸着行李箱,一边板着脸。厕所当然仔细清扫过,也不是特别肮脏,却就是会教人感到不快。
木村正在对付摆在前方的行李箱数字锁。转动一格,使劲。一动也不动。下一个,继续摩擦小数字锁。移动一格数字,扳开。想要扳开,但没有动静。
新干线微微晃动着。
待在小房间里,可能是因为压迫感使然,木村觉得自己的精神似乎正被逼迫到极限。
他想起稍早前的自己。他无法戒酒,即使只是一下子,只要没有酒,就厌到不安、焦急、烦躁。可能是被爷爷奶奶交代的,小涉曾将家里的酒全部藏起来,结果木村疯也似地找,如果没找着,连护发水都想拿来灌。唯一还有救的是他不曾对小涉动粗吧。如果自己打了小涉,体内一定会充满后悔的脓,就这样死掉。
木村戒了酒,拼命从酒精中毒的丛林里挣脱出来了,小涉却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正确地说,就是因为小涉被搬进医院,木村才能够痛下决心脱离酒精中毒。「为什么我终于正常了,小涉却不在了?这样根本没法重新来过啊!」他会想要这么悲叹也是事实。
车体的晃动断断续续地冲撞木村的身体。
他用手指拨动行李箱的数字锁。使力想要打开。可是打不开。已经从0000试到0261了。虽然才刚开始没多久,但木村已经厌倦这琐碎单调的作业。自己为什么非得为那个王子干这种无聊事不可?屈辱与愤怒让情绪爆发,他踹了马桶三脚。每次发完飘,他就恢复理智想:「现在得先冷静下来才行。」冷静地假装服从王子的指示,等待机会。等待教训那个臭小鬼的机会。
然而他没多久又火大起来,想发飘。就这么不断循环。
王子中间给过一次信号。敲两下门,再敲一下,「咚咚、咚」地响。如果就跟刚才决定好的一样,这表示在找行李箱的黑框眼镜男过来了吗?木村心系外头,但他能够做的只有继续破解数字锁。没有多久,敲门声又响了一下,他知道男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