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朋康被选去做那个医疗电击器的实验,朋康当然不愿意。他在公园哭着下跪,嚷嚷着求王子饶了他。」
「那王子殿下怎么了?」
「王子说,那好,我就放过你,不过你要把你的狗带来。是朋康家养的阿竹。我从小学就认识朋康,他从以前就超疼那只狗的。」
哼,木村嗤之以鼻,他明白王子在想什么了。医疗器具的实验已是次要的了吧。他想要看到朋康为了保身,把疼爱的狗交出来献祭。他想要借由这样做,恶狠狠地蹂躏朋康的心吧。木村了若指掌。虽然了若指掌,却也禁不住动摇:王子真会做到那种地步?「王子殿下真不赖呢,性格恶劣成那样,反倒简单明了。」
「叔叔,王子没有那么容易懂的。」
瓜子脸少年这么说的时候,两人走到公园附近了。
「叔叔,我不能一起去,我差不多要走了。要是被他们以为是我告的状,我就死定了。」
太自私了吧,真没胆——木村没心情这么嘲笑。实际上这个少年也真的拼上了命。如果他背叛同伴的事曝光,不晓得会有什么遭遇。至少可以确定他绝对会被抓去当成医疗仪器的实验品吧。
木村挥手说:「那你快回去吧。我会装成是偶然经过。」
少年像个害怕的幼儿般用力点头,就要离开。「啊,等一下。」木村叫住他。少年回头,木村左拳挥了上去。他瞄准脸颊,恶狠狠地揍过去。少年的脸猛烈一晃。他的眼睛睁得老大,手掌撑到地面。
「你也干了不少坏事吧?这算是一点小惩罚。让我揍一下也不为过吧。」木村啐道。「可是为什么是我?干嘛跑来向我求救?就没有其他大人了吗?」竟然向一个嗜酒成性、还有孩子的男人求援,显然挑错对象了。
「没有别人了。」少年一次又一次抚摸挨打的下巴,确定有没有沾到血。他也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有种一记拳头就了事,算他捡到的感觉。「没有人能阻止王子了。」
「去报警啊。」
「警察……」少年欲言又止。「不行的。警察才没用。警察那种地方,不是需要更多证据才肯行动吗?警察只会抓些一看就知道的坏蛋。」
「什么叫一看就知道的坏蛋?」木村说,但也能够理解。对于偷窃、暴力罪犯,法律可以发挥机能。因为只要套上法条,给予罚则就行了。然而碰到并非如此、更要暧昧模糊的恶意,就没那么容易了。法律没有效力。「嗳,王子殿下是在自己的王国城堡里头,制定法律、修改法律的人嘛。」
「就是啊。」少年摸着下巴,渐渐远去。「叔叔感觉跟那种城堡里头的规矩没有关系,不是吗?」
「因为我是个酒鬼吗?」
少年没有回答,消失了。木村还是怀疑那是酒精让他看见的幻觉。
踏进公园,一直线前进。木村自己这么认为,但实际上是不是真的笔直行走,他无法判断。他仿佛听见父母亲在悲叹「你本来就没办法笔直走在人生大道上」。他在手上呵气,闻闻味道,但还是判断不出来。
往里面前进,进入树木林立的阴暗场所途中,里面传来分不出是人声还是其他声响、有如精绅面黑暗嘈杂声的气息。
平缓的下坡,可说是树林底部的那个地方堆积着树木的落叶。一团黑影众在那里。穿着国中生制服的一伙人,看起来像是正在举行某种仪式的可疑集团。
木村先躲在树木后面。鞋底踏到叶子,发出薄纸磨擦般的声响。或许距离还远,对方似乎没有发现。
木村探出头,再次望向国中生集团观察。醉意全消了。近十名学生服少年正在捆绑一只狗。一开始木村看不出是把狗绑在什么东西上面,但马上就知道是另一个国中生了。大概是饲主朋康吧。他们把杂种狗用抱住朋康的姿势叠在一起,再拿胶带层层缠住。「没事的,阿竹,没事的。」朋康安抚的声音传来。为了消弭爱犬的不安,他正拼命地呼唤吧。连木村都被他的努力感动了。
木村再次躲到树木后面。其他包围狗和朋康的国中生默默无语。充满兴奋与紧张。狗没有吠叫,这让木村感到不可思议,他再次探头窥看。狗的嘴巴被一大片像是布的东西盖住,紧紧包住了。
「喂,快点贴啦。」一名国中生说。好像正在贴上医疗仪器的贴片。
「贴上去了啦。这个贴这边就行了吧?」
「可是这个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你那什么口气,是在说我撒谎吗?你才是,刚才揍朋康的时候,你还跟他说对不起。你很不甘愿是吧?我要跟王子说哦。」
「我才没说!你少瞎掰了!」
病入膏肓了,王子殿下的支配力真是太强大了——木村不禁咋舌。以恐怖领导集团时,愈是顺和,构成集团的末端成员就愈无法信任彼此。对暴君的愤怒和抗拒不会在同伴之间共享,化成反抗的火种。末端成员只会希望自己能够免于责骂、免于受罚,因而相互监视。木村拿枪从事非法工作时,经常听到一个叫寺原的人,那个寺原的团体,社员之间好像就是彼此猜忌,疑神疑鬼。只希望自己不会犯错、祈祷寺原的注意力能转向其他社员,换句话说,同伴之间随时都在寻找献祭品。
这状况不就跟那一样吗?
木村的脸扭曲了。在落叶上鬼鬼祟祟、拿医疗仪器进行危险实验的少年们肯定没有其他心力去享受恶作剧,也没有丝毫沉浸在刺激的亢奋感。有的只有恐惧。他们为了自保,正要执行危险的任务。
木村望向脚下,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拖鞋。尽管他可以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公园会出现什么发展,但他的准备显然不足。脱掉拖鞋吗?不,光脚行动会有限制。回去拿枪吗?那样或许比较省事,可是好麻烦——正当木村左思右想时,被绑住的朋康大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还是不行啦!我不要阿竹死掉啦!」扩展在整片树林的各种树叶好似吸收了他的声音,但仍确实传进木村耳里了。那种悲痛的叫声不仅无法牵制团体的行动,反而会成为催化剂。因为牺牲者的惨叫只会刺激嗜虐心。
木村从树木后面走出来,慢慢地踏过平缓下降的地面,走近集团。
「啊,大叔。」一名国中生马上就发现了。虽然没印象,不过八成就跟把木村带到公园来的瓜子脸少年一样,是在路上碰过的少年之一吧。
木村踩着拖鞋走过落叶,慢慢地踱步过去。「喂喂喂,怎么可以欺负小狗呢?放过阿竹吧。」木村扫视集团说。地面摆着疑似医疗仪器的东西,从上面延伸出来的贴片黏在狗身上。「可怜的阿竹,竟然碰到这种事。真令人同情。可是既然有我这醉鬼大叔来了,你就没事了。」
木村趁菩周围的少年还愣在原处时,走到狗旁边,撕掉贴片。他把缠住朋康和狗的胶布也一并撕掉了。胶布非常黏,撕下不少毛,狗挣扎着。可是总算是解开了。
「喂,不妙啦。」背后响起声音。「快阻止这个大叔啊。」
「少年啊,尽量烦恼吧。我正在妨碍你们的任务,不快点想法子,王子殿下就要生气喽。」木村打趣说。「倒是王子人呢?」他边扯断胶布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