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我想这全要怪爷爷跟奶奶这么满不在乎。」王子不带感情、陈违事实地淡淡说道。最后他加了一句:「我想你最好不要报警。」
「什么意思?」
「啊,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了,再见。」王子按下手机按键。
这样就行了——他想。木村的父母从现在开始,一定再也坐立难安吧。他们不晓得儿子跟孙子出了什么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打电话到医院。然而目前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所以院方一定会回答「没有问题」。身在东北乡下的他们完全无计可施。王子也不认为他们会报警。就算报警,顶多也只能说他们「接到奇怪的电话」吧。
等到一切揭晓时,他们肯定会懊悔不已。王子期待得不得了。
用后悔与愤怒,填满想要平静安享晚年的老夫妇贵重的剩余时光。一口饮尽一把捏碎他人人生所榨出的果汁——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
王子走进八车。柠檬哥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他想。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人类都一样软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无聊。
槿
移动的距离短到连计程车的表都还没来得及跳动,槿抵达了目的地。
他付钱下车,目送计程车离去。那栋建筑物在单侧二线的县道另一头。很高,外观新颖。
那个仲介业者已经到了吗?想像老是黏在桌旁,靠电话工作的办公型男子为了不熟悉的户外现场工作紧张兮兮的模样,槿不禁莞尔。
跟画地自限、自认为做不到而不愿意跨出去的人相比,更令人有好感多了。
槿打电话。仲介业者没有接。自己把人叫出来,却不接电话,搞什么鬼?——槿并没有像这样生气。他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想过要折返,但又觉得在意。注意到时,他已经穿越县道,朝建筑物走去。
槿等待行人号志转绿。他望着马路,觉得马路就像条河川。视野变得狭窄,风景的彩度降低,马路上出现不定形的波涛起伏,河水从右往左缓缓流去。护栏就像不让平缓浮荡的河水冲出马路、溢出河床般,在马路与人行道间,发挥着贴身守护的功能。
河川有时虽会因暴风雨而暴涨,但除此之外,水面大多都只是说不上显不显眼的起伏和潺潺流动。
视野恢复。河川消失,马路现身。风景的彩度增加,添上色彩。
旁边的篱笆绑着用来插交通安全旗帜的铝制筒子。
然后他把视线往下移。篱笆处有蒲公英的花朵。小小的黄色花瓣,就像不畏疲倦,尽情欢闹,然后累了就直接睡着的孩童般,让人感受到纯真的生命力。朴拙的绿色茎干细细地支撑着花朵。黄色的小花被绿皮包裹着,皮的下半部往下垂展。是西洋蒲公英。
外来种的西洋蒲公英驱逐了既有的关东蒲公英。
槿想起这样的说法。
那并非事实。
关东蒲公英会减少,是因为人类侵占了它的生长环境,西洋蒲公英只是进驻了那些空下来的土地罢了。
真有意思,槿想。
人类把西洋蒲公英视为关东蒲公英减少的凶手,摆出一副目击证人的姿态,实际上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西洋蒲公英只是因为强壮,所以存活数量多了一些罢了,即便西洋蒲公英没有被引进,关东蒲公英一样也会消失。
黄色的花旁有一点红色。
是一只瓢虫,只有指尖大,就像用滴管挤出来的水滴般。它的壳就像在红色的水滴上,顺好笔尖,以墨汁点上斑点似的,让槿眯起了眼睛。
昆虫的外形究竟是谁设计的?
槿不认为全是顺应环境、自然演化的结果。红色配上黑色斑点,有什么必然性吗?难说是丑怪还是奇特的各种昆虫的造形,充满了难以想像是自然界产物的形貌。
槿凝视着慢慢爬上叶片的瓢虫。把手指凑过去,它便绕到茎的背后。
留意到时,号志已经变成了绿灯,槿穿越斑马线。
仲介业者打电话来了。
水果
柠檬一直没跟上来,蜜柑感到介意,但九车前侧的门打开,踏进通道的瞬间,蜜柑看到戴眼镜的男子瘫坐在地上,顿时把柠檬的事抛到脑后了。
列车进入隧道,震动声变了。周围突然暗下来。宛如潜入水中的压迫感笼罩整辆车。
七尾在出入口附近,逆着行进方向,背贴着墙壁弓起膝盖坐着。一开始蜜柑以为他昏倒了。因为他眼睛虽然睁开,看起来却意识不清。
蜜柑就要把手伸进外套内袋掏枪,却看见七尾不知何时已经举起枪来。
「不要动。」七尾说。他坐着,枪口文风不动地对准蜜柑。「我会开枪。」
新干线穿出隧道。从车门的窗户瞄向外面,是一片等待收割的水稻田。列车马上又钻进了隧道。
蜜柑微微举起双手。
「最好别动歪脑筋。我累了,随时都会开枪。」七尾瞄准蜜柑。「我直接说结论,我找到杀害峰岸儿子的凶手了。虎头蜂……」
蜜柑的视野角落捕捉到里面的车门附近的列车贩售推车。没看到贩售小姐。
「轻取吗?在哪儿?」
「放在那间多功能室里。险胜。」七尾说。「这下子就不必收拾我了吧?这样你们就没有特意和我对干的好处了。」
「是吗?」蜜柑目不转睛地观察七尾的动作。感觉有机可趁。顺利的话,或许可以掏枪——他在脑中预演动作。
「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想我们只能团结合作了。在这里互射实在也不是办法,只会顺了别人的意。」
「谁的意?」
「不晓得,总之是其他人。」
蜜柑面对七尾,半晌间一动也不动地思考。「好吧。」一会儿后他点头。「把枪收起来吧。暂时休兵。」
「我连什么时候开战的都不晓得。」七尾慢慢地立起膝盖,手扶在墙上站起来。他把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重复像是深呼吸的动作。或许是与女人的对决让他疲倦。他战战兢兢地确认自己的身体是否平安无事。工作裤也破了。地板上掉了一个玩具针筒般的东西。蜜柑看去,七尾连忙把它捡起,丢进垃圾桶。
枪收进背上的腰带。
「你是被下药了吗?」
「对方也是职业的,我想她应该预备了解毒剂。我都一脚踏进棺材了。我期待要是她自己被刺了,可能会拿出解药来,完全是赌注。」
「不懂你的意思。」
「总之我人还活着就是了。」七尾说道,手掌一开一合地确认着。接着他稍微弯下身体,把玩破掉的裤子布。
蜜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他立刻取出来确认液晶画面,心情顿时变得沉重。「我们跟你的老大打电话来了。」
「峰岸打来的?」七尾睁大了眼睛。他原本逐渐恢复了生气,然而一说出这个名字,面色再次变得惨白。
「就快到仙台了。是最后确认吧。」
「确认什么?」
「不给我老实招,我真的要生气了,这样好吗?——这样的确认。」
「怎么可能好?」
「电话给你,你自己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