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啊,我不是叔叔。」王子回答。好了,该怎么应答,才能更进一步撩拨起对方的不安呢?他正在动脑。
「我说,你现在人在哪里啊?」
「现在还在新干线里。『疾风号』。」
「这我知道。几车?」
「问这要做什么?」
「我老伴说要去找你。」
此时王子才注意到木村的母亲声音沉着无比,宛如扎根在地面的大树般,堂而皇之。
背后的自动门打开了。
王子把手机按在耳朵上倾身一看,一个穿着深绿色外套、身材中等、一头白发的男子正走进来。男子一双粗眉,细眼凌厉无比。
王子用力扭过上半身,勉强朝上望向那名男子。男子嘴巴倏地笑开了:「原来真的是个国中生啊。」
瓢虫
年纪像是退休后悠游度日的男子,抓住七尾他们的三人座前方的座位,一脚踩住踏板,粗鲁地旋转过来。两组三人座椅两两相对了。然后他在七尾和国中生前面,以面对面的形式坐了下来。动作在一瞬间完成,连表达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意识到时,已经变成了一幅有如三代同堂全家旅行的构图了。
后方的门再次开启,「哎呀,原来是在这里啊」,一样是个感觉年过花甲的妇人现身了。她理所当然地在七尾和国中生对面——也就是最先坐下的男子身旁落坐。「老伴,意外地一下子就找到了呢。」她对男子说,然后就像在打量联谊对象似地端详起七尾和国中生。
「呃……」七尾总算对大剌剌地跑过来的老夫妇开口了。
「可是,」妇人打断他的话。「我第一次用新干线里的公共电话,那看起来没有电话线,是怎么接通的呢?」
「是用铁轨传电波的吧。」
「我们是不是也该买个手机?很方便的。」
「不过,总之幸好雄一的手机可以在新干线里打。新干线里的公共电话,可以打通的电信公司好像只有几家嘛。」
「是这样的吗?」妇人问七尾,但七尾不可能知道。
「呃,爷爷跟奶奶是……」国中生也面露警戒和不安地问。
前方的两人尽管年纪相当大了,却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模样,还没有老到让人称呼爷爷奶奶的地步。但看在国中生眼里,果然还是只能称为爷爷奶奶吧?七尾不经意地想着,结果被那么称呼的男子开口说了:「你是故意的吧?」
「咦?」国中生有些吃惊。
「你是故意把我们当成老人看待吧?你故意选了爷爷奶奶这样的称呼,对吧?」
「哎哟,老伴,对个小孩子,何必那么凶嘛?」妇人打趣似地说。「所以老人家才惹人嫌。」
「这家伙才不是什么可爱的小孩。他说出口的话,每个字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臭得要命。」
「臭?」国中生有些不高兴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何必这样损人呢?我称呼您为爷爷,又没有恶意。」
「是第一次见面没错,但咱们也不是不相识。我是木村。你刚才打电话给我对吧?」男子指着自己咧嘴一笑。口气很温和,眼神却很锐利。「接到你的电话,我在意得要命,慌慌张张从刚才的水泽江刺站上车了。」
「哦,」国中生状似吃惊地开口。「您是木村叔叔的……」
「这么过度保护,不好意思啊。做爸妈的跑来插手儿子捅的篓子了。那雄一人呢?」
七尾在脑袋里整理思绪。这名男子说的「木村雄一」,是先前跟国中生一起的男子吧。也就是现在倒在厕所里的男子。但男子说国中生打电话给他,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雄一碰到危险了,我孙子小涉也有危险了。」
「啊,那是……」国中生说到这里,支吾起来。
「你还说,『这全要怪爷爷跟奶奶这么满不在乎』。」
「那是……」国中生垂下头去。「我是被逼着那么说的。木村叔叔威胁我,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是指谁?七尾在一旁听着,悄悄观察国中生的侧脸。脸形玲珑,鼻梁高挺,额头的弧度和后脑的形状也很漂亮,看起来活像一尊典雅的陶器。七尾想起小时候被说「你家那么穷,你只能去当足球选手或加入黑道了」的事。这么对他说的同学,脸蛋是不是也像这般精致?拥有一切的人,连外表都完美无缺。
「呃,他只是个普通的国中生啊。他被卷入了一些危险的麻烦事,不过也不必对他这么凶吧?」七尾忍不住介入调停。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国中生吗?」男子看向七尾。那张脸皱纹遍布,皮肤干躁,却很有威严,就像树皮虽已逐渐剥落,却仍傲然矗立的大树般。枝干壮硕,遭推撞也文风不动,遇强风也屹立不摇。「这家伙可能不只是个普通的国中生。」
说完的瞬间,男子的手倏地一动,身上的外套微微掀起。
七尾做出反应。但那完全是自然的反射性动作。他伸手摸背,掏出枪。几乎就在同时,男子取出的枪也已经对准了国中生。
由于几乎没有距离可言,彼此是枪口顶在对方鼻头的状态。
在新干线的车厢里,感觉像是要开始玩牌的两两相对座位上,男子与自己双双掏枪的场面,让七尾感到奇妙极了。
「如果你从实招来,或许还不至于玩火自焚哦,小朋友。」男子对着国中生晃了晃枪口。
「老伴,你那个样子,人家小朋友想说也说不出话来了。」就连劝阻丈夫的妇人也没有丝毫紧迫感。
「喂,你也太蛮横了吧?」七尾对男子粗暴的作法感到生气。「把枪收起来,要不然我要开枪了。」
男子这才注意到七尾的枪似地说:「少来了。枪里没子弹吧?」
七尾不得不沉默了。确实,弹匣扔进垃圾桶里了,可是他疑惑怎么会被发现?男子怎么看得出来?他不觉得瞥上一眼就能识破。
「怎么可能没子弹?」
「那你开枪啊?你开枪我也开枪。」
被当成外行人的屈辱令七尾涨红了脸,但他也不能低头遮羞。他提心吊胆地把枪收进内袋,直盯着男子看。
「你有指定席车票吗?『疾风号』全车都是指定席。」国中生冷静地说。
「少罗嗦。车票全卖光了,有什么办法。」
「全卖光了?车子里不是很空吗?」七尾四下张望。车厢里到处是空位。
「就是吧?里头有什么文章。难道是团体客集体取消行程了吗?不过车厢这么空,就算是列车长,也不会赶人下车的。好了,雄一在哪儿?在哪里怎么了?还有小涉会怎么样?」
「我也不太清楚。」国中生怯声怯气地说。「可是如果我不坐到盛冈,小涉好像会在医院碰到危险。」
七尾凝视着国中生的侧脸。从刚才的对话推测,刚才他说的「如果我不去盛冈,生命就会有危险」的小孩,就是这对男女的孙子吧。但是七尾不明白国中生与这对男女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这对夫妇究竟是何许人?这教七尾纳闷极了。仔细一看,妇人那身厚外套底下似乎也藏了某些道具。这名妇人也有枪吗?从他们沉着的样子来看,与其说是寻常百姓,感觉更像业者。可是七尾从没听说过年纪这么长的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