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七尾在盛冈站下了车。原本预定在上野下车的!——他有股想要这么大叫的冲动。以时间来看,本来应该只有短短五分钟的车程的。然而自己却不知何故在车子里待了超过两个半小时,在距离五百公里远的东北土地下车。被迫进行毫无心理准备的冒险,缺乏现实感的徒劳感让身体变得沉重。身体沉重,思考却飘忽不定。
盛冈站月台站了一大批西装男子,情景很诡异。一节车厢五个人,就像在打造障壁般,等间隔地站立着。下车的乘客都对此感到疑惑,频频投以低调的视线窥看,并朝着出口电扶梯走去。
七尾前方也有五名男子,那是训练有素者独特的列队方式,不折不扣就是士兵——穿着西装的士兵挡在前面。
七尾原以为他们会上前盘问:「你就是七尾吧?说好的行李箱呢?你怎么跑来盛冈了?」但他们好像对七尾没兴趣,或是没有被告知七尾的相貌,没有要靠近他的样子。
此时他们一口气冲进车厢里了。刚到站的「疾风号」接下来应该会回到车库,或是进行清扫以便展开回程,然而他们毫不理会这些,就像要进行房屋搜索似地翻起车厢里面。
就像蚂蚁雄兵朝着蚯蚓一拥而上,一口气解体似地,给人俐落、骇人、不容分说的强悍感觉。
藏在厕所的尸体、七尾搁在座位上的狼的尸体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尽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吧,七尾跨出脚步。「疾风号」前端车厢附近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张恐龙般凹凸不平的脸就搁在橄榄球选手般的躯体上。七尾认出那是峰岸。他身旁围绕着黑衣男子。
正在啃当新干线的蚂蚁雄兵,一定是峰岸派出去的士兵。
峰岸前面站着列车长。或许列车长是在抗议骚扰新干线的行为。列车长发现到这个态度威风堂堂的恐龙脸男子就是这场大混乱的元凶,像是在恳求「请叫他们住手」。
当然,峰岸不可能听从。他朝着列车长挥手,面无表情地赶他走。
列车长依然抬头挺胸倾诉着什么。虽然听不到在说些什么,但他似乎为了讲不通而放弃了,穿过峰岸旁边,朝着电扶梯走去。
此时突然有人拍七尾的背,吓得他差点跳起来。他「哇!」地回头,反射性地移动手腕,就要勒住对方的脖子。
「等一下,不要乱来。」眼前的女子横眉竖目说。
「真莉亚!」七尾茫茫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幽灵。」
「你不是在东京吗?」
「你没法在上野下车时,我就知道这下子要变成持久战了。我确定绝对会出什么乱子。」
「你猜得没错。」
「所以我想我得搭救你才行,立刻赶到大宫去。然后我跳上了新干线。」穿着黑底淡直纹裤装的真莉亚朝峰岸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那是峰岸吧?不妙。快点离开这里吧。怎么看都很不妙。要是被他问起行李箱的事,就无话可答了。真可怕。」她拉扯七尾的手。
「他现在大概在担心他儿子,没那个心思吧。」
「峰岸的儿子怎么了?」真莉亚低声问,但七尾还没回答,她就接着说:「算了,我可能不想知道。」
两人朝电扶梯走去,七尾问:「你坐在哪边?」他在新干线车厢里前后看过一递了。「你说你来救我,根本没救到我嘛。」
「哦,」真莉亚顿了一下,就像要告白难以启齿的隐疾似的。「我跑到『小町号』去了。」
「什么?」
「『小町号』跟『疾风号』之间没办法往来耶。难以置信嘛,那连起来干嘛?」
「这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好吗?」
「有些事就算三岁小孩知道,大人也不知道啊。」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在盛冈以前就下车?」实际上到一之关的时候,七尾就打算下车。「或许我会在仙台下车啊。」
「一开始我猜你可能会在仙台下车,可是……」
「可是?」
「我睡着了。」
七尾瞪大眼睛,直盯着真莉亚。「睡着了?都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居然睡得着?」
「我不是说了吗?人家昨天晚上一直在看影片嘛。」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跟你讲完电话后,我想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结果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仙台。所以我急忙打电话,结果你还在新干线上。所以我确信,你大概注定只能在终点站下车了。」
「人家在水深火热,而你居然在睡觉?」
「你负责工作,我负责睡觉嘛。睡觉也是工作之一啊。」
「都是因为你看了《星际大战》吧?」七尾忍住叹息,和真莉亚并肩前进。
「蜜柑跟柠檬呢?」
「死了,在新干线的厕所里。」
真莉亚又叹气了:「新干线里到底有多少尸体啊?什么跟什么嘛?尸体列车吗?几具?」
「不晓得。」七尾本来想算,打消了念头。「五具还六具吧。」
「很像七星瓢虫的数目呀。」
「就算是那样,也不是我害的。」
「我说,你是不是替大家背负了不幸呀?」
「所以我才那么倒霉吗?」
「要不然怎么可能倒霉成那样?搞不好你其实是在造福世人。」
七尾也不晓得真莉亚是不是在称赞,沉默不语,然而就要搭上电扶梯的瞬间,背后传来一道沉重的声响——感觉。那是身形庞大的野兽摔倒在大地般的震动,七尾明白那与其说是现实的声音,更像是发生了什么大条的事件而震动了空气。不知何处传来嚷嚷声。
七尾转过身观望,看见黑衣男子蹲在月台上抱住什么人的情景。刚才还傲然矗立在那里的峰岸,就像具坏掉的木偶般横躺在地上。
「咦?」背后的真莉亚也注意到骚动,回过头去。
聚集出人墙来了。
「是峰岸。」七尾低声说。
「到底怎么了?」
「是贫血昏倒了吗?」
「要是被卷入就麻烦了,走吧。」真莉亚用力推七尾的背。
的确,留在这里也想不到什么好处,七尾也跨步前进。
「有东西插在上面!」背后传来叫声。虽然听得出峰岸身边喧闹不已,但那个时候七尾和真莉亚都已经站上电扶梯,慢慢地往下降了。「是针!」有人说。
电扶梯下降的途中,七尾转过身体问后面的真莉亚:「会是虎头蜂吗?」
真莉亚睁大眼睛:「虎头蜂?哦,你说下毒的?」
「虎头蜂在新干线里。扮成推车销售小姐。可是我应该干掉她了啊。」七尾咕哝说。然后刚才与峰岸对峙的双排扣西装男子的身影在脑中复苏。「是列车长吗?」
「列车长?」
「虎头蜂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行动吗?」
「是啊,独奏或合奏。」
「我一直以为是单独行动,不过或许两个人都在车上。两个人在新干线车厢里,打算取峰岸父子俩的性命也说不定。」
推车的销售小姐负责峰岸的儿子,列车长负责盛冈站的峰岸——七尾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这么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