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格兰特心里想,去找汤米吃午餐,这件事在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静止”,流进静止的水里,流进沼泽。七B可能因为要押韵才使用这个字,他需要什么来和沙子押韵吧!他心不在焉地聆听着汤米从牧羊农场带来一起吃饭的那两个家伙说话,非常羡慕他们不带困扰的眼神以及浑身散发出的不受拘束的悠闲气氛。没有任何事情不断骚扰这些魁梧规矩的家伙,虽然他们的牲口偶尔也会因为天灾而受害,比如猛烈的暴风雪或迅速传染的疫病,但他们仍保持着冷静与理性,就像哺育他们的那片群山。这些魁梧而行动迟缓的大个子肚里藏着许多小笑话,小事情就能让他们高兴。格兰特非常了解自己心里不断想七B的事是种非理性的反常表现,那是他疾病的一部分,如果心智清醒,他绝不会再第二次想关于七B的事。他对自己沉迷于这件事深感痛恶,却又不能割舍。这种挥之不去的沉迷既危险又使他有所归属。
和汤米一起开车回家的路上甚至比早上出来时还高兴。现在关于查尔斯·马汀这个法国技工的整个侦办经过他都清清楚楚。而且他的状况大有好转,值得高兴。
晚餐后,他把那本有关欧洲政治的书丢在一旁,昨晚他就是在这本书和汤米桌上的电话之间举棋不定。他到书架旁查找有关岛屿的书。
“亚伦,你想找哪一类特别的书?”本来低着头看《泰晤士报》的罗拉,抬起头来问他。
“我在找跟岛屿有关的书。”
“海布里地群岛(苏格兰西北的群岛。——译者注)吗?”
“我想应该有一本关于这些群岛的书吧?”
“哈!”罗拉嘲弄地说,“‘有一本关于这些群岛的书?’天哪!简直有一整堆。如果在苏格兰不写一本关于岛屿的书,那才是奇怪呢!”
“你有这类书?”
“事实上,我们几乎全部都有,任何一个来我们这里过夜的人都会带一本来。”‘“那他们为什么不带走?”
“只要你看一眼那些书,就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带走了。你可以在书架的最底层找到,那一整排都是。”
他开始浏览那一整排,以专业的眼光快速扫过。
“为什么突然对海布里地群岛有兴趣?”罗拉问。
“阿奇提到的‘歌唱的沙’还一直留在我心上。”
“阿奇说的话会留在某人的心上,这种事恐怕是头一回吧!”
“我想他妈妈总该记得他开口讲的第一个字吧!”汤米由《号角日报》后头丢出这样一句话。
“似乎提南欧岛就在这些会唱歌的沙往西不远的地方。”
“美国也是啊!”罗拉说,“美国还比提南欧岛更接近这些岛民心目中的天堂模样。”
格兰特重复塔利兹克先生关于比较天堂的论点,说盖尔人是惟一将天堂描绘为一个青春国度的种族,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念头。
“他们是惟一没有‘不’这个字的种族。”罗拉讽刺地说,“这一点比他们对永恒的想法更有启示性。”
格兰特抱着一大堆书回到火炉旁,开始悠闲地翻阅。
“很难想像有一个文化始终不曾发展出‘不’这个字,是不是?”罗拉沉思地说,然后埋头继续读她的《泰晤士报》。
这些书涵括各种角度、各类题材,从纯科学到纯想像;从焚烧海草灰到圣人与英雄;从赏鸟到灵魂的朝圣之旅。此外,它的文字功力也是参差不齐,从写得很好但很无聊,到惨不忍睹的都有。似乎造访岛上的人,没有一个能忍住不去写它的。比较严肃的那几本书,书后列出的书目可说是包罗万象,可媲美于对古罗马帝国的研究。有一件事是每位作者都同意的:这些岛屿具有魔力。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这些岛屿是文明的最后避难所。它们的美超乎你的想像,野花如地毯般遍地开放,银色沙滩上破浪而来的宝蓝色海水,亮丽的阳光,心灵纯朴的子民以及探索的音乐。从最古老的年代,当众神还年轻时,狂野而迷人的音乐就从那里开始流传下来。如果你想去那里,可以参考附录第三页渡轮时刻表。
格兰特快乐地翻看这些书一直到上床时间。他们喝完睡前酒后,他说:“我想去看看那些岛屿。”
“那就计划明年去吧!”汤米同意,“在路易斯钓鱼满不错的。”
“不,我是说现在。”
“现在去?”罗拉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为什么?反正我的肩膀没有好转,也不能钓鱼啊!所以我不如去那里做一下探险。”
“有我的治疗,你的肩膀再过两天就好了。”
“格拉达要怎么去?”
“我想应该是从欧本去吧!”汤米说。
“亚伦·格兰特,别荒谬了!即使你有一两天不能钓鱼,也还有上百件事可以做,犯不上在三月天搭渡轮颠簸。”
“他们说岛上的春天到得比较早。”
“相信我,春天可没有渡轮。”
“当然,你可以搭飞机。”汤米说,他考虑这件事就像考虑其他任何事一样理智。“如果你喜欢,你可以今天出发隔天飞回来。他们的服务挺好的!”
当格兰特和罗拉的眼神交会时,有一霎那的沉默。罗拉知道他不能坐飞机以及其中的原因。
“算了吧!亚伦,”她以一种较温柔的口吻说,“总有比三月天里在渡轮上跌得四脚朝天好的事可以做吧!如果你只是想离开克努一阵子,史衮有很好的租车中心,你何不租一辆好车在陆上做一个星期的探险?现在天气较暖和了,西边也渐渐转绿了。”
“我并非想离开克努,相反,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克努带在身边。事实上,我只是一直想着那些沙而已。”
他看见罗拉开始从一个新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了,而他很能了解罗拉的思路。如果这是他病态心理的渴望,那尝试去阻止他便是不智之举。对于一个从不曾去过的地方产生兴趣,应该是防止他陷溺于自我沉思的一种完美的中和吧!“噢!我想你需要的是火车时刻表,我们有一本,大部分都拿来当门挡,或拿摆得较高的书时垫脚用,所以有点旧了。”
“说到外岛渡轮时间表,什么时候出的都无所谓。”汤米说,“米堤亚人和波斯人的律法,都比上渡轮的时刻表固定呢!有人说过,它们即使达不到‘永恒’,也相去不远。”
于是格兰特找到火车时刻表,并带着它一起上床。
第二天早晨他向汤米借了一只小行李箱,打点一个星期所需的用品。他一直都非常喜欢轻装旅行,也喜欢单独行动,即使得离开自己心爱的人(这个特质是导致他至今仍孤家寡人的主要原因)。当他将一些小东西放进皮箱时,发现自己居然在吹口哨。自从那个不理性的阴影伸出魔掌将他的阳光夺走后,他再没有吹过口哨了。
他又能自由自在了,“自由自在”,真是一个很棒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