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链
除了这个,其他装备全都发出一股霉味,必须拿出去好好晒一下。
打开登山包的拉链,把包倒过来,从内袋里掉出一张银色的纸。这是希美子最喜欢的,从不忘带到山上去的巧克力包装纸。她分给我吃完之后,也不知怎么的,我总是会把包装纸上的褶皱整整齐齐地展平,然后放进口袋。这一点一定是我妈妈遗传的。
我最后一次登-山,是二年级夏天爬八岳。短大生最后一次夏季集训结束之后,我和希美子两人一起上的山。当时我们本想要挑更加难爬的路线的,而且还是非那条不可。
因为那是为了给仓田学长建墓的地方。
◇
不是选择哪一个,而是想被哪个选中吗?
在乡下的那段日子,令我烦恼不已才下的结论,并没有传达给希美子。
因为打工的关系,我比希美子早了一个星期回到宿舍,而仓田学长已经回来了。
“再过半年,就算不愿意也得回老家去啦,最后的夏天真想尽情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小纱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刚决定回老家在亲戚的公司上班的仓田学长,开始邀请我去看电影和逛美术馆。要是被希美子知道了,她一定会认为我是挑了仓田学长,因此我还稍稍踌躇了一下。不过在下结论之前,怎么解释都是我的自由,于是我接受了仓田学长的邀请。
我们首先去了三年前刚建成的国立美术馆。我只是在报纸上看见过一次,一直都想去逛逛。这座建筑物的新颖设计被评价为纤细而大胆,可当我来到它面前时,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小纱,你知道吗?这个建筑物是你爸爸的爸爸设计的哦。”
“诶?”
爸爸的爸爸,也就是爷爷?我根本不知道父亲生前的职业,为什么仓田学长会知道呢?看着瞠目结舌的我,仓田学长扑哧一笑。
“是浩一的爸爸啦。”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还真是不知道。真厉害啊,没想到浩一竟然是那么有名的建筑家的儿子。就这么叫他‘爸爸’也太失礼啦,我得向他道歉呢。”
“我不是故意开他玩笑啦。不过浩一一定也会高兴的。他去年根本就不怎么爱说话,都是小纱你成了他的女儿他才变得爱笑了呢。他很喜欢你呢。”
仓田学长轻轻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开始在馆内随便转转。阳光从高高的天花板上照射下来,在脚边形成了一个十字架图案,混凝土上没有任何无谓的装饰,壁画也利用了这种质感,显得与众不同。我沉浸在这一切中,浩一的存在仿佛渐渐离我远去。
要是现在我已经放弃了他该有多好。
一直都只想着浩一的我,竟没有注意到仓田学长身上发生的异变。在山上健步如飞的仓田学长,在这一天里,反而走几步就要停一会儿,直到走完半个美术馆我才发觉。毕竟是在美术馆里,在绘画或者雕刻前驻足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每次停下脚步,都猛烈地喘息,这绝对不正常。当时还是夏天,学长的脸却一片惨白,嘴唇发紫,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
“没事儿吧?稍微休息一下吧。”
“没事。最近可能太累了。是贫血吧?可能玩得太疯了。”
“请不要勉强。这儿比想象的还大,我也有些累了。我们哪天来都无所谓,今天就先回去吧?”
“不好意思,小纱。香西路夫展在这周就要结束了,我们就看完那个,接下来的内容下次再去好吗?”
我都没提一天一请求,学长接受我“休息一下吧”的提议,这还是第一次。既然身体真的这么不舒服,那还看什么香西路夫,这完全就不重要。
“要看香西路夫,回我老家随时都能看啦。请真的不要太勉强。前阵子我和希美子在回家的路上还顺道一起去了一回呢。她还说比想象的要近呢。”
“是嘛。不过,我还是想看了香西路夫再回去呢。有一些画在小纱老家也不一定能看到。不知要被哪个县买下来了,得趁能见到的时候好好欣赏一番呢。”
我拗不过他,于是我们来到馆内的特设会场。常年展示的入口处根本没那么拥挤,而需要另付参观费才能入场的特设会场前却排起了长龙。
我还以为香西路夫在我的家乡才特别有名,一直觉得仓田学长是特别喜欢绘画的。真没想到为了看那种很难理解的画,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排队。果然是全国有名的画家呢。在队列之中还能看到外国人的身影,说不定还是一个世界级的画家呢。希美子或许会觉得我要了她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有多少人能够解读他的画呢?
排了将近一小时的队,我们终于进去了,会场内却混乱不堪,工作人员大声喊着“请不要停下脚步”。明明每幅画下面都有解说,可连看一眼的时间都不够,更别说凑近去仔细念一下上面的小字了。
“前期的特征是深蓝色的蓝时代,后期特征是鲜艳红色的绯时代,这些小纱你都知道吧?”
远远地望着画,仓田学长开始了解说。
“蓝色表现的是火焰吧。重要的一切被战火燃烧殆尽的悲叹,用这种第一眼无法理解的方式描绘出来,简直不是画而是暗号了。蓝时代充满了对战争的愤怒,而绯时代却满是对人类与自然的悲悯之情。前阵子报纸上竟然有评论家认为蓝时代表现了静,而绯时代表现了动,看了真是大吃一惊。”
我还怕自己的说明太过无聊,可看看仓田学长,他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好厉害啊,小纱。我和那个评论家的理解是差不多的,解说上写的应该也差不多。没想到你却这么了解。”
“那就是说我理解错了?我只是跟着母亲现学现卖而已。因为别人请我去美术馆什么的,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所以说不定只是听了老家的谁说的话,就顺便记住了呢。”
“不过,站在实物前,我忽然觉得按照小纱你的说法,说不定更加正确呢。因为香西路夫对自己的作品几乎不加注解。你们的小镇和他有渊源,说不定有一些事实,只有那儿的人才了解。果然,和小纱一起来看太对了。你还知道别的吗?”
被仓田学长称赞,我自然是有点得意,可我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小学时,母亲的一个朋友出差时住在隔壁镇上的站前酒店,我们两个一起去拜访她的时候,见到大厅里的一幅画,母亲解释了一下给我听而已。不过并不是母亲主动告诉我的,而是因为我看着那幅蓝色的画,大声地说“这是海底吧”。听了我的傻话,母亲为了让我今后别出洋相,就简单地说明给我听了。
如果真的是想把火焰画成红色,却不得已画成了蓝色,那香西路夫这个画家还真是个可怜人。
我们接着走,在蓝色和红色之间有一幅作品,仿佛是别人的画混杂在其中,仅此一幅。
“我想看的就是这个。”
仓田学长停下脚步。标题是《未明之月》。尽管画上也用上了香西路夫独特的蓝色,但那绝不是火焰,而是黎明的天空之色,悬浮在半空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