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宝石
他不停地说着“你看不起我吗?”对我拳脚交加,打完之后出门喝酒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模式。
我无法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并没有把我关起来,我的父母也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我可以马上收拾行李回娘家,也可以什么都不带就直接回家,或是用电话向父母说明情况,向他们求助,但是,我无法向别人启齿谈论丈夫的暴力行为,我的双手发抖,无法传简讯求救。
我害怕被丈夫知道我和别人商量这件事。我担心即使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相信丈夫对我施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和我站在一起。即使别人相信我,我的目的只希望丈夫不再对我施暴,并不是想要离婚,我不希望女儿在单亲家庭长大。
我不会离婚。然而,如果丈夫施暴这件事传出去,他在社会上会丧失信用,无法再选上议员,我会一辈子活在暴力的阴影下。我只要忍耐到他下次选举当选就好,虽然想到四年的时间,就忍不住眼前发黑,但以平均寿命来计算,在未来五十年的人生中,四年并不是熬不过的岁月。
就像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眼之间就结束了。
而且,现在他刚落选不到半年,内心还很懊恼,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会渐渐淡薄。只要忍耐这几个月,未来的人生才更重要,一切都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我这么告诉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丈夫的暴力越来越严重。三天一次的频率变成了每天都打,十五分钟变成了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他曾经和无数人握手的那双手甩我的耳光,用勤跑基层的双脚踢我的侧腹。
如果只是发生在我身上,我还可以忍耐,但是,丈夫也打算对我女儿动手。
丈夫每次都在和我单独相处时动手。我家和公婆家住得很近,走路只要五分钟左右,女儿经常去奶奶家玩。因为她很喜欢奶奶家养的狗。平时她去奶奶家之后,都是我去接她,那天她想把自己喜欢的缎带绑在狗身上,所以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回家拿,刚好看到爸爸在打妈妈。
女儿立刻跑向我。
爸爸,不要打。
虽然女儿大声叫喊,但或许看到爸爸和平时不一样的表情感到害怕,皱着脸大声哭了起来。丈夫一把推倒女儿。
少啰嗦,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他举起手,我看到他毫不犹豫地挥向女儿。可能是基于母亲的本能,我原本无力地倒在地上,见状立刻跳了起来,朝向丈夫的脚扑了过去。
住手!我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大叫。然而上了年纪的邻居妇人事后证实,那听起来就像野兽的叫声。
丈夫被我推得身体向后仰,向后倒了下来,后脑勺撞到了大理石面板的装饰架角落,整个人倒在地上。我拿起架上的装饰品朝向倒在地上的丈夫脑袋用力砸了下去。
那是感谢我在全市推广“花开遍地”的奖杯,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
我一只手握着沾了血的奖杯,叫了救护车后报了警,坦承我杀了自己的丈夫。
丈夫被抬上救护车时已经断了气。
如果只是推倒他,还算是正当防卫,但没想到还用东西砸他。
这句话是谁说的?是警察?伯父?还是我父亲?总之,在我混乱的记忆中,留下了这个男人的说话声。我只是不顾一切地保护女儿,根本没想到正当防卫的问题。
而且,我并不打算杀我丈夫。
然而,没有人相信我的话。我一定会被关进大牢。
我每天都想着女儿,以泪洗面。
父母原本每三天就来看我一次,这几天也没有再来。不知道是否因为丈夫曾经是市议员的关系,全国都大肆报导了这起命案,父母和女儿比被关在留置室的我更痛苦。
有一个女人要求和我面会。
听说她是经常上电视节目的知名年轻女律师,但因为我居住的地区并没有播放这个节目,所以我不知道她是谁。
——但是,一见到她,我立刻认出了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的国中同学。
*
就读乡下公立学校的我因为紧张症的关系,上课时无法回答老师的问题,上英语课时的情况最严重。
虽然我在前一天用字典查好国际音标,即使简单的单字上,也会用片假名标好读音,但上课被老师点名念课文时,在站起来的那一刻,我的脑筋就一片空白,同学的笑声在耳边回响,脸一下子胀得通红,腋下和后背汗水直流。
课本原本打开着,但在我慌慌张张地拿起来时,不小心阖了起来,就像那些上课打瞌睡的学生一样,慌忙翻到那一页,好不容易做好念课文的准备,却发现一行行英文字都扭来扭去,纠结在一起,不知道自己在读第三行还是第四行。前一天标好的片假名读音也像第一次看到的外国字一样,变成没有意义的文字,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我每次停顿时,年轻的英语女老师就深深地叹气,班上的男生也不耐烦地嘀咕:“快读啊!”女生也故意地吃吃笑出声音。
无论读得再怎么结结巴巴,最多也只是几分钟,我猜想应该不会超过五分钟,但每次读完课本坐在椅子上,顿时感到浑身瘫软,体育课的长跑还比较轻松。
英语老师煞有介事地建议我,平时在家多练习念课文,但我不可能在家人面前出声读英文。如果我有自己的房间,或许还可以小声练习,可惜我家没这种环境,我每天坐在书桌前写功课时,妹妹总是在我旁边大声笑着看漫画,或是听收音机。
如果我在家练习,一定也会被家人耻笑。
我并不是只有上英语课的时候才会紧张。
上国文课时也要念课文。说明文之类简单的文章问题还不大,但如果是故事,就会让我陷入恐慌。和英文不同,文字不会扭成一团,汉字也都认得。
问题是我不了解抑扬顿挫的方法。
当我刻意注意抑扬顿挫时,声调反而变得很奇怪,声音也会发虚,所以,我找到了解决方法,告诉自己不必特别在意这件事,只要像念说明文时一样,平平淡淡地念出来就好。但是,当我用这种方式念课文时,中年的国文男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念课文听起来像是在念经。
之后,每次上国文课轮到我念课文时,班上有个调皮的男生,会用铅笔敲着桌角,当我念完时,就会敲一下铁制的铅笔盒。他在模仿敲木鱼和铃铛的声音。明明是国文老师先说我念课文像念经,看到同学用这种方式嘲笑我,他也没有出面制止。
在老师的认知中,嘲笑可能并不算是霸凌,但霸凌的幼苗往往隐藏在这种地方。
学生在进入中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周围的同学分等级。必须和这个人交朋友,,虽然不想和那个人当朋友,但最好别惹他;和这个人交朋友会吃亏;可以不必把那个人放在眼里。
虽然并没有人统计每个人的评分结果,但一个月后,就会成为班上和社团活动等集团活动内的共识,决定每个人的立场。
我在班上属于不被放在眼里的等级,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就连老师也笑她,谁笑她都没问题吧。这成为全班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