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病
身为社长的立俐应该是要来讨论科学研究社下半学期的课程计画,她们自己想了不少希望能上的内容,我的责任是把不切实际的部份──像是澎湖的地质学实习──这一类的删掉,然後为她们建议可以找的老师。在这间学校里,社团指导老师与其说是启发者,反倒更像是个保母,主要任务是确保她们在社团时间都好好地待在学校里,每个学期交出一点但也不要太多成果资料,最好不要把心思花太多在这上面。
我想立俐是没有这个问题,因为我只是一个分神,差不多再看一次杀人过程的时间,就已经不知道她的话题转到哪里去了。
「老师,你真的有看过幽灵啊?」
我抬头,个子小的立俐正好趴在办公桌上层层叠叠的讲义,只露出运动服一圈浅蓝色圆领,睁大眼睛望著我。
「怎麽可能会看过那种东西?」我丝毫没经思考地回答。
标准学生长度的短发夹著的尖脸马上露出埋怨的表情,高声说:「老师,你刚刚光点头都没在听啊?」
我把食指放在嘴巴上,看了看周围趴著休息的同事。
「啊……对不起!」立俐霎时变成气音。
「没关系。」我小声说,「不过你是怎麽提到幽灵的?该不会你真的相信人死了还会存在吧?」
「老师!」立俐压低声量的叫声变得含糊,她拍著习作本,「先别管死人会怎样,我说的不是那个『幽灵』啦!」
「还有哪个幽灵吗?」
立俐重重叹了口气,明显是做出来的动作,刻意放低声音道:「老师没听说过和羊的幽灵吗?」
我摇头:「别忘了我也才来这间学校一年半,就跟你们一样。」
「可是我们都知道欸!」刚刚压低的声音马上像拍皮球般弹了回来,「在考试期间出现,做出无法解释举动的幽灵。」
「什麽样无法解释的举动?」
这句话好像开启了化学反应,立俐等待已久般深吸一口气,半身压在作业堆上,靠近我说:「我们可是亲眼看到的喔!就在昨天傍晚。」
「嗯,看到了什麽?」我不太相信她真的见到多麽不可思议的事,这年纪的孩子每天来返学校、补习班和家里,没事只好大惊小怪,但暂且顺著立俐让她说完想说的话也没有什麽不好,反正她也不过是来打发不想待在教室睡觉的午休时间。
「你知道昨天三年级模拟考吗?所以下午没有辅导课,我们在辅导课时间借用学姊的教室讨论圣夜仪典,你知道我们看到了什麽吗?」
我当然知道昨天是模拟考,而且我还有去监考,不过我只问:「这麽早就在讨论圣夜仪典吗?」
「当然罗!要先拟定主题,分组布置和准备服装,要忙的事很多呢!」她嘴角得意地弯起,「啊……我在说什麽?重点不是这个啦!是说我们到了三年六班教室,却发现黑板上画著奇妙的图形,原本只是有人随口问那是什麽,後来进来同学却说隔壁班的黑板也有看到,我们去走廊上逛了一圈,结果一楼的每个班级都有相同的图。」
面前的女孩收起笑容,只剩下眼睛里的兴致勃勃,我只好再次应声:「到底是什麽样的图形?」
「呃……有点难以形容欸!就是有三个圈圈重叠,里面又有一个三角形……」
我抽起一张卫生纸,红笔在纸面上勾勒出图形。
(图见上方)
「是这样吗?」
立俐踮起脚尖,半个身子都要越过习作堆,埋头看卫生纸上的图,然後发出惊叫:「老师,你也有看到幽灵的事迹啊?」
我把画好的纸揉成一团,丢进背後垃圾桶,忍住快要脱口的笑声後,才一本正经回答:「如果说那是幽灵的事迹,我应该就是幽灵吧?」
立俐的眼睛越来越大,下唇也掉了下来,不怎麽适合女孩子的表情,所以我赶紧把话说完:「总共有六间教室对吧?三年一班到六班──也就是所有社会组的班级,你也说了那天模拟考刚考完,我想你可能不知道第二天考的是历史和数学?」
当然没有等待立俐回答,我看著她未阖好的嘴巴,一点也不间断地说下去:「社会组数学这次正巧是我出的题目,但是考卷上的图形换了电脑就歪掉了,所以我才一间一间重画给她们看。」
办公室里暂时恢复午休时间应有的安静,然後立俐撑著作业本,慢慢站直。
「老师,你好像名侦探喔!」
我楞看她正经的小脸,把笑与叹气用话语压下:「这样叫侦探会被读者打死吧?只是因为正巧知道答案就把它讲出来罢了。推理小说除了结局的意外性之外,最需要的就是逻辑推演的过程,如果这个过程不能说服读者,让读者相信这就是方程式的唯一解,那麽这篇小说就是失败的。」
「可是很精采啊!」立俐咯咯笑著,「老师这个故事我一定会买!」
「这种现实的事怎麽可能变成小说。」我嘟哝,小说写的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然为什麽要写呢?
「所以那个题目问的到底是什麽啊?」
听见立俐不愧为科研社唯一数学组成员的提问,我回答:「以三个圆心为顶点的三角形面积如何计算?」
立俐一直到上课钟声响了才离开,她的後脚才跨过门槛,我就再次重新整理校内成绩登录系统,这一次,三年一到六班的第三次模拟考数学科成绩终於出现了,才浏览到三年二班,就看到显眼的「17.5分」。
姓名栏写的是「董乐山」,若说是因为自己的导生而有印象的话,似乎不足以形容这位同学,她是个细瘦高挑的女孩,所以常常坐在倒数几排,上课时最常看到的是她下垂的漆黑浏海,密密遮掩白皙的面颊,她的浏海与不到颈跟的短发差不多等长,自然内曲的弧度感觉得到设计师下的一番功夫,这样的浏海还会不听话往前乱跑,我从来都怀疑有一部份的故意。
这一班升上三年级时,我和她们二年级的导师聊过,乐山就是其中特别交班过的一个学生。我从没见她抬起头来上过任何一堂课,其他科任老师的说法也是如此,但她总是在写著,至於写著什麽倒是没有人问过。
说不定,她写的正是将来会出现在答案卷上的东西?
对於那个人就在我的班级,老实说我是庆幸多馀烦恼,至少这样要跟她说什麽都容易些,尽管乐山能否听进去很值得怀疑。然而在关掉系统之前,我把滚轮下拉,扫过剩下四个班级,在三年五班,我看到20.5分的方爱婕。
☆、初章·幽灵传说篇(3)
一回到宿舍,我叫出电脑中「2012年9月」的资料夹,点开里面唯一一张照片。
和羊女中位在偏僻的市郊,距离最近的大卖场要四十分钟车程,所以不只是学生,连教师都有租金与配备同样低廉的宿舍,但因为只提供套房,只有少少几个没有家室的同事也住在这里。自从来到和羊後,假日辅导课加上三不五时的行政事务,我越来越懒得把仅存的短短周末用在回老家,更别提学生时代的朋友也渐渐没什麽机会或理由联络,这学期刚开学不久,跟小葳分手後,照片资料夹再也没有新增过档案。
例外是九月和十月各一张考卷的照片,相机原原本本留下油性原子笔的淡蓝字迹,我把照片放大,再一次默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