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病
「大榕树下的青茶,这一定和幽灵有关!」
花了一个礼拜打扫一次房间的力气,我才把脑中的数字清掉,容下立俐的话,然後筹组回应的字句:「我以为你总算有科展题目的灵感了。」
「科展啊……」她停下铅笔,然後突然睁大眼睛,「就是这个!我们可以来统计传说流传的比率,依年级分层取样……」
「这比较像社会科学类的研究吧?并不是用到统计就是数学研究的题目,我不太清楚科展有没有收这种类别,而且你如果真的要做的话,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帮你,应该要找别的老师。」
「也不是一定要做这个……」立俐的声音顿时弱下,铅笔又开始缓缓旋转,「只是这个学校里应该很多人会对幽灵的传说有兴趣吧?就算不是科展题目,还是很有趣的研究。」
「应该是校刊社的工作吧?」我随口一说,没料到立俐马上拔高了声音:「对!就是校刊社!我去问问看好了,她们搞不好真的会做专题采访喔?」
眼看话题越来越不切实际,我原本想随便笑两声带过,但既然她都主动提起,我把话头转回幽灵:「你该不会自己有在调查这些事吧?」
「没有啦!人家在讲的时候就会听一下。」立俐闻言腼腆一笑,还真的有些得意的样子,「我跟你说喔!这次大榕树那个老师一定也会觉得很奇妙。」
「你说青茶?」虽然有听说过,但我还不清楚细节,立俐说的故事应该不会让人失望。
「对啊!老师也有听说……啊,不对,我刚刚说过嘛!」立俐夸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手上的铅笔让人捏把冷汗,「就是後门边那棵卡在墙中的大榕树,每隔几天纠察队就会发现有一杯青茶摆在树下,她们都说大概是要给幽灵的供品,不知道那棵树跟幽灵有什麽关系?」
因为教师宿舍和停车场都在正门,我想了一会儿才在脑中浮现艺能教室旁边的後门环境,整个和羊都被目测两公尺以上的红砖墙环绕,但在那栋楼後方,一株老榕无视女校的矜持横亘围墙两侧,甚至大剌剌垂下气根割据校地,以民间习俗来说,这种树下比较阴,跟幽灵应该很合吧?不过怎麽想都觉得不会符合这些女孩子们的审美观。
「青茶是冷饮店的那种吗?」
「是啊!」立俐说了一间熟悉的连锁店,长期买五送一的活动让它大受好评,,平时办公室也常叫那家的外送,虽然已经是圆方之间最近的饮料店,仍然不是让人想为了一杯饮料走过去的距离。
「这种事还是不要多讲,不太好。」
立俐看著我,眨了两下眼睛,然後微笑:「老师不用担心,和羊的幽灵不是那种会抓交替或什麽的,基本上应该是好人……我是说好幽灵啦!只会让人做一些没什麽害处的怪事。」
她看起来就像其他谈到幽灵传说的学生一样自信,明明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可以用一种老同学般的口气提起,我不能理解这些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孩子怎麽还能若无其事接受毫无根据的附会?比起「幽灵」这两个字,她们的理所当然更让我觉得不安。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传太远,可能会对有些人不利。」
立俐睁大了眼睛,然後用气音问道:「有什麽阴谋吗?」
「也算是吧?」我一边说,一边看著立俐用夸张的大眼睛望我,连眨眼也克制住的样子,「来自一公里以外的饮料不可能凭空出现在校园里,怎麽让它出现在这间学校也算是一种阴谋,校规里有中午不得任意离校,也不可以订外面的便当或饮料,对吧?」
立俐点头,獗起的嘴巴看似还有话要说,却没有动,我便继续。
「饮料一定是跟著人进来的,学校唯一的出入口是有警卫的正门,违反校规的行为自然不可能在那里进行,因此必然有其他出入口让青茶进来,既然都摆在榕树下了,不就摆明了带著饮料的人是凭著树枝翻越围墙?」
「真的……」立俐缓缓点头,然後又突然摇头,「可是好不容易买回来的饮料为什麽要放在树下,真的是要供奉幽灵的?」
「我想是买五送一吧?」我不能说自信满满,但心中已经出现五个女孩围在树下小声聊天、啜饮冰凉吸管的景象,「不该有机会出现在学生手中的饮料只能在回教室前解决,她们又没有第六个足够信任的人可以加入一起订饮料的成员,只好把多出来的一杯摆在树下,以後你没事的话可以在午休时间过後去那边看看,搞不好常常能拿到免费青茶?」
青茶你喝就好,立俐也许小声这麽说,一边盯著我,然後说:「老师,你这次绝对是名侦探!」
说真的,这个用词让我有些不自在,於是我赶紧问:「对了,放学摇滚乐的话,你听过吗?」
「从钟楼传过来的那个吗?」立俐摇头,「实际听到的是没有,那个时间连纠察都收队了,应该也没几个人听过吧?而且那应该是开学不久那阵子的事,好像只持续了半个月左右吧?」
「那也是所谓的『幽灵』事迹吗?放个音乐感觉不需要什麽超自然力量。」
立俐把下巴撑上自己的掌心,抬望讲台上的我,叹了一口气。
「老师还是不懂吗?所谓『和羊的幽灵』是一种附身幽灵喔!幽灵本身什麽也不能做,但是会附在学生身上,让人做一些没有理由的事,所以所有的『幽灵事迹』──都是人类办得到的事喔!」
☆、初章·幽灵传说篇(5)
立俐坚持她听说过在放学後播音乐的那个人,虽然我没有问,她还是自己想了很久,最後在社团活动结束前说,她一年级时的同学听直属学姊说她们班有人那阵子每天都到往钟楼的楼梯放音乐,而她那个同学现在是在二年五班。
立俐不知道名字的那个学姊在同学问起时,很大方地承认自己到钟楼放音乐的事,但当被问到为什麽这麽做时,她只说:「是幽灵叫我做的吧?」
尽管毫无道理,我想到方爱婕,只是听到她去过钟楼不能代表什麽,只是钟楼与音乐让我想起放学後第十三分钟的钟声也不代表什麽,我在意识中屏除这样没有逻辑的想法,然後发现还是没有一点线索能证明考卷上的故事到底是谁写的。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还在想著幽灵的事,虽然人人都讲得好像流传悠久,听起来所有的幽灵事迹都是这一个学期──也就是两个多月以来的事,更准确来说,差不多都集中在最近一个月,时间点上恰巧与考卷上出现故事差不多,如果她们知道了考卷的事,应该也会归咎於幽灵吧?
办公室里只有婉伶姊还在,我想著爱婕上钟楼的事,不知道身为导师的她有没有一点头绪?但拿不定主意要怎麽跟她提起,婉伶姊倒是先看到我,从她埋头的笔记本抬头微笑,我顺势走近办公桌,她阖上本子,招呼道:「刚从社团活动回来吗?今天很晚呢!」
「閒聊还比正事多一点。」我不由衷地回答,精确地说,正事完全没有进行。
「林老师都跟学生聊什麽呢?」婉伶姊轻笑出声,但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倒有种珍爱地望著孩子在公园里玩耍的感觉,不知道她有没有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