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蚁
出院后的第四天,丈夫qíng况良好。实乃大幸。
人又瘦了一点儿,所以心脏负担也减轻了。我尽量不让他吃撑。虽然丈夫很抗拒,但唯有这一点 只能请他忍耐。营养剂我则一顿不落地让他喝着。除了医院给的,我还在市面上买了两种,让他一起服用。
沙纪改为上下班后。我这边一早一晚都变忙了。一到六点沙纪就会早早走人。看来她正在享受“自由”。以前她会收拾收拾屋子,为明天的事做点儿准备。总会gān到很晚,现在可能是急着想回家。一到傍晚就心神不定,做事也马虎起来。没办法,这就是丈夫所说的“时代”洪流。
为了感谢院长、主治大夫和护士们在住院期间的照料,我送去了一些礼品聊表心意。主治大夫就饮食问题再次提酲我说,胃撑得太饱必会压迫到心脏。
哪知我一回家就听说,沙纪给丈夫做了jīròu饭,让他吃得很饱,副食做的还是炸猪排。这叫什么事啊!丈夫倒在chuáng上一个劲儿地哼哼。我吓了一跳。接着又悲伤起来。我把沙纪叫来问话,她辩解说是老爷抱怨肚子饿,让人看着可怜。对她的无知我真是无话可说。只好耐心地给她讲道理。沙纪对qíng况一无所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也不能任由她好心办坏事,所以好好教育了她一通。说得太难她也听不懂,于是我就举了个例子:有个病人刚做完苜肠手术,正处于恢复期。不能饮食,他诉苦说肚子实在太饿了,护理的人觉得可怜。就切了一点点香蕉给他吃,结果导致病qíng恶化而死亡。这件事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听了这个,沙纪好像才完全理解了。
丈夫也是,明知要节制饮食,还求女佣做这种缺心眼的事。虽然可怜,但身体健康是什么也换不回来的。我以促膝谈心的方式对丈夫说:你不再活个二三十年的怎么行。你自己可能没什么。我怎么办?丈夫一听,忙向我赔了不是。我为了陪丈夫一起吃饭,也把饭量减了,别说ròu类了,连多脂的鱼也免了。尽可能食用面包是比较好的选择,但一直吃丈夫也会厌,所以有时我还用黑麦粉做麦片粥。相比烹调鱼ròu,做这个倒是更费工夫。一想到我有 事外出时沙纪会不会又gān出什么奇怪的事,心里就一阵担心。
——X日
盐月先生打来了电话。真的是很久没联系了。他努父的头七在前天结束了。我这边正好赶上丈夫出院,忙乱之中没能参加葬礼,为此我向他道了歉。我已在报纸上看到遗体告别仪式的盛况。
盐月先生打电话是为了找我商量。他已经从一直当着副社长的食品公司辞职,为了谋生今后打算靠自己做点儿小生意,他问我什么样的生意比较好。大政治家一死就把盐月先生解雇了,这公司也真是够可以的。之前公司靠着他舅父的关系不知捞了多少好处,真是既不讲人qíng又不讲道义。一旦盐月先生没了利用价值,他们不等头七结束就把他解雇了。真是冷酷无qíng。当然我也清楚得很,会赚钱的企业都是不讲人qíng的,被S光学赶走的丈夫也不例外。明明他是S光学的大恩人……
盐月先生的处境令人同qíng。可他找我商量生意上的事,我又什么都不懂,不知该怎么回答。听他在电话里说,食品公司似乎没给多少慰劳金。不再有利用价值后,公司的做法也开始赤luǒluǒ了。盐月先生原本自然是期待能拿到更多。总之,他是要拿这笔可怜的资金做生意,所以也就限死了生意的种类和规模。盐月先生挂电话前说,他自已也会认真思考,不过要是我有什么好主意,就告诉他。我虽然挖空心思想了半天,但又怎么可能想出什么好点子呢。说到今后必须挣钱养活夫妻二人、外带一个上高中的孩子时,盐月先生的声音十分沮丧。以前他一直身居高位,根本就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正因为如此,现在才这么艰难。辞职后,公司用车没了。也没法大肆游玩了。他已经快六十岁了。真是可怜。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总以为盐月先生应该会有更多的财产,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
下午一点左右,速记员宫原素子小姐来了。
在医院时,D述工作时断时续,今天她是来祝贺出院的。看到丈夫的时候,她吃了一惊。说他的身子太瘦了。我说明理由后,她也明白了,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心肌梗死这个病很可怕,做些预防也是理所当然的”。宫原小姐是个有文化的人。领悟力很qiáng。
宫原小姐过来问我速记怎么安排,因为丈夫刚出院还比较疲劳,所以我决定先看看qíng况,再请她继续工作。对丈夫来说,口述肯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还是会造成心理负担,所以我觉得最好再休息一阵子。宫原小姐也赞成,又说她有别的活儿,所以不用在意。她还问我工作之余能不能常过来看看。于是我回答说,来吧。我丈夫也闷得慌。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宫原小姐和丈夫聊了十分钟就回去了,但丈夫的快活劲儿似乎延续了很长时间。
——X日
我有事出了趟门,但中午刚过就回来了。不料丈夫却不在家。一问沙纪,说是好像到附近散步去了。没多久,丈夫拉着拐棍回来了。脸似乎也比以前胖了。他走路缓慢,动作迟钝。我不由担心人太胖了,心脏又会吃不消,再发作的话就是第三次了。问题会很严重。
我马上做好午餐的烤面包,但丈夫没有食yù,手根本就不往面包那边伸。我觉得奇怪,用手摁了摁丈夫的胃部。胀鼓鼓的?毫无疑问,他号称散步,其实是上街吃东西去了。丈夫一脸难为qíng,沙纪则低着头。
比起愤怒,我感到的更多是悲伤。我这么担心丈夫的身体,可他却一点儿也不懂我的心。我遵从医院的嘱咐,限制他的食量,避开太油腻的东西,都是因为这个病一旦复发会非常可怕。如果没这个问题。我也想让丈夫吃他喜欢的东西。把肚子吃得饱饱的,谁会喜欢限制丈夫的饮食啊。可是这人就像小孩一样,瞒着我偷偷下馆子。也不知他吃了些什么。估计胃里装的都是他爱吃的天妇罗吧。看他的胸窝胀得都快破了,大概米饭也没少吃。因为怕胃被撑满,还一直尽量让他少吃饭来着。我知道丈夫想吃想得发疯,所以我自己在饭桌上也只吃面包和麦片粥。而且还吃得很少。现在看来。我的心意并没有传达过去。我也想尽qíng吃饭啊,我也想吃好多我爱吃的jī鸭鱼ròu。谁愿意把自己搞得半饥半饱啊!就连我,近来都慢慢习惯这么少的饭量了。真是的!
丈夫见我气得不想说话。也蔫了。虽然看着可怜,但是我不这么态度qiáng硬,就无法唤起丈夫的自觉。心肌梗死发作时有多痛苦,那种地狱般的剧痛与不安,丈夫应该比谁都了解。如果再发作一次。就真的要直面死亡了。我不能因甜蜜的爱qíng而放松誓惕,招来无可挽回的结果。只要丈夫痊愈,就能吃所有东西了。在那之前,我必须下狠心。
我仔细一想。其实我不在家,丈夫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他才会打消让沙纪做特别菜肴的念头。选择在外面吃饭,这样更安全。沙纪似乎也了解这个qíng况。真是一点儿疏忽和漏dòng都不能有啊!丈夫上chuáng后,我又把沙纪细细教育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