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理由呢?」
「没有特别能锁定她的理由。简单地说,是行凶时间太短了。由良昂允离开房间,是六点二十分。栗林发现尸体,是六点三十多分,这中间只有短短十分钟而已。要在十分钟之内侵入、杀人并逃走,实在太难了吧。而且还要不被任何人看见。如果发现者是凶手,就可以在由良昂允离开之后侵入,加以杀害,再佯装发现……」
「行凶时间总是很短暂。」
空白的二十分钟。
第二次是三十分钟。
第三次,我记得只有十五分钟。
「楢木,你说的合情合理,但是这么一来,就变成过去三宗命案的凶手全都不同了。第一次的凶手就变成小仓的女佣喽,而第三次的凶手就是那个管家。」
「就是啊。可是八年前我们没有过去的资料,这部分只能靠当场推理来应付。不过女佣姑且不论,有没有可能管家和栗林是共犯?」
——这不可能。
当然,我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
「结果完全是一头雾水。」楢木说,「嗳,当时处在占领下,败战之后才过了三个月,是不是调查得够彻底也很难说。有许多该反省的地方哪。」
「GHQ插手干涉了这个案子吗?」
「这倒没有。」楢木答道,「只是,和华族有关系的案子还是相当难办……」
应该是吧。
「嗳,说到华族大人,他们过去是国民的表率,是光荣的高官显爵,不过现在已经是平民,也会有不检点的事吧……」
「过去就发生过不检点的事了。」
楢木异样冷淡地说。
「明治时期,就有不少猎色乱伦的华族。桑原子爵不仅生活放荡糜烂,还射杀了情妇。说到桑原家,和由良家一样,是以儒学为家业的世家望族吧?醍醐伯爵也因为争夺待遇的纠纷,遭到侄子杀害。至于空有名誉,没有奉禄的一部分华族,更是利欲薰心,做出诈欺等恶行呢。」
「或许吧。」
时代不同了。
华族也是人,会好色,也有欲望,也会犯错吧,可是那是现在才能够这么想。在我们的时代,一直被教导着不可以这样想。
「他们和常人不同啊。」楢木说,「我记得对话老是兜不上,伤脑筋极了。」
这,
「因为是由良昂允才会这样。」我答道,「他是特别的。他这个人超凡出世,对吧?」
「是啊。如果他是俗人的话,事情应该简单多了。」
「会吗?」
「会啊。如果由良家是为色或为利薰心的没落华族,动机也很容易查到吧。这跟一般的凡人——也就是我们没有什么两样。可是由良昂允不一样。他很富有,也不玩女人,是个高洁的人物。尽管如此,却也没有遭人嫉妒或怨恨的迹象。关系人当中,也没有人会因为被害人死亡而得利,教人无从调查起。也没有任何牵扯不清的感情纠纷,不是过失也不是意外。那……不是意外吧?」
「哪有这种意外?」
「没有是没有……可是如果无视于状况,当成意外死亡,是最教人信服的。或者是病死。我觉得那个案子是意外死亡或病死、不测的不幸偶然重叠在一起造成的。不是吗?」槽木问道。
「意外死亡或病死啊……」
他会这样想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了解。
由良家的人……
惊讶。
慌张。
悲伤。
由良昂允大哭大叫。
的确,若论可疑,每个人都很可疑。但是就像楢木说的,没有一个人对死者有半分歉疚的样子。
不必要地哀悼被害人的死,或相反地佯装漠不关心——不管是有意或无意地,犯下罪行的人总是会有所勉强。因为要是不欺骗别人或自己,就撑不下去吧。
凶手会隐藏犯罪的痕迹——或将犯罪本身从自己的意识隐藏起来——试图忘记。
一般都会这样的。
而不是这样的情况,
凶手就会逃走。
不是隐藏、忘记,就是逃走。
很少有人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犯下的罪。
不是认罪忏悔,留在人的圈子里,就是耽溺于罪中,罪上加罪,迷失人伦……
不管哪一边,都不是简单的事。
人总是隐隐地被日常这个枷锁给系住。
犯罪是日常的伤口。
伤口如果覆盖起来,不久后就会化脓。伤口如果扩大,就会作痛,也会流血,有时候也会致死吧。所以原本应该要好好地看清伤口的严重程度。小伤即使坐视不管也会痊愈,但是大伤是不会自己愈合的。
可是,
没有多少人能够直视自己的伤口。没有什么人能够自己缝合伤口,或相反地挖开伤口。
如果好好地缝合,日常的伤口就会愈合。
但是就是因为没办法缝好——或是一看到就想要挖开——人才会假装视而不见吧。
可是,
「或许就像你说的哪。的确,如果那是病死……所有关系人的动向看来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了。每当举行婚礼,新娘就病死的话……等一下、等一下,那样简直就像……」
「作祟或诅咒呢。」楢木说,「老实说,会有流言传出也是可以理解的。嗳,如果是诅咒就轻松多了。」
「不可以说那种话。楢木,这可不是警官可以说出口的话。就算你这么想,也得憋在肚子里。我们——唔,我已经隐居了,对着身在前线的你说教或许是太狂妄了,可是警官要是说这种话就完了。」
「对不起。」楢木低下头来,「伊庭先生说的没错。我太轻率了。要是那样的话……我们也没办法保护新娘的安全了。我真是糟糕呢。因为都已经过了八年,总觉得这是脱离现实的事了。」
「八年前的话,时效还没有过吧。像第一桩命案,都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对我来说,那根本是故事了。从前从前在某个地方……」
有一座鸟的城堡。
不对,那是现实。
那是与日常相连的现实的杀人命案,不可以忘记这一点。
寺井探出头来。
「楢木警部补,差不多……」
「噢,时间到了吗?」
楢木转过来。
「伊庭先生,接下来我们要到由良家去。刚才的十二名警官会布署在洋馆周边,一直监视到早上。」
「早上是最关键的时刻,过去的事件全都发生在天亮之后的短暂时间里。」
「我明白。我已经安排了十名人手,在早上五点三十分换班。我会先回来这里,天亮前去到当地。希望伊庭先生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过去。可能要麻烦你……」
「我知道。在那之前,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寺井恭恭敬敬地答道,「贱内会负责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包涵。」他还敬了个礼。槽木看到他的样子,露出苦笑说,「我会在黄昏回来,请一起用晚餐。」
「我会祈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