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伊右卫门
我没办法和初见面的陌生人发生这种关系。我不想。但是……对握手怀有这种愚蠢妄想的人,天底下再大,大概也只有我一个吧。
我不得已,轻轻握住公滋的手。
「咱们算是同志,都是那群奇矫怪人的受害者哪。那些人做的事,我们不可能懂……所以交给那个同类的侦探就行了。」
我也是这个打算,不过……
他说的榎木津已经在柔软的寝具上享受惰眠了吧,真正的惰眠。我在意起榎木津睡觉的一楼房间的方向,公滋也将视线转移到我背后——老人一直在意的墙壁另一头,呢喃道:「新娘也真可怜哪。」
「可怜……?」
「又会被杀了吧。这无从防止。真是的,究竟是怎么搞的……?」
我见过几次,她是个很普通的姑娘哪——公滋说,垂下两边嘴角。
「她到底是中意这里哪一点呢?嫁进来就会死的家,有什么魅力吗?」
「关于……事件……」
——我在问些什么?
我不是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插手管闲事来吗?又不是忘了每次都因为这样而遭殃……
一年前也是。
是夏天哪。
「一样啊。」公滋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只有被害人换了而已。我啊,二十三年前被由良家收养后,马上就被带到这里。我本来以为只是来打声招呼,没想到竟然是参加婚礼。那个时候……伯爵比我大上十岁,所以……唔,是适婚年龄吧。新娘很美啊。然而到了早上……人就被杀了。」
「是……被勒死的吗?」
「警察说是窒息死亡。死相也很美,没有痛苦的样子。」
「窒息而死……不会很痛苦吗?」
「可是事实上就是那样,我有什么办法?第二次和第三次,第四次也一样。」
一模一样哪——公滋反覆道。
「真是好笑哪。娶了家世良好的漂亮老婆,才抱上一次就泡汤了。简直就像买了高级轿车,才刚试开就报销了。不管几次都一样。一次也就算了,四次,这次是第五次哪。被开的车子也真是倒霉。明知道驾驶技术那么烂,还让他买,那车子也真是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要是来我这儿,我可是会小心呵护地开,长长久久地开说——公滋说道,露出再下流也不过的笑容。
「我都四十多了,现在还是单身。你呢?娶老婆了吗?」
「呃,唔……」我做出莫名其妙的回应。对我来说,妻子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可是我和妻子距离很遥远,感觉上比任何人都遥远。日常愈是和平,我们的距离就愈远。
而在非日常当中,
爱恨成了等价存在。破坏冲动、嫌恶、自卑、去死吧、杀了你、想死、不想活——在如此渴望的我这种人的心里,倾注爱情与憎恨对方,是同一回事。
所以我无法打从心底怜恤妻子。
我感谢她,当然也不讨厌她。我想让她幸福。尽管如此……
距离仍愈来愈远。
想要伤害自己、破坏自己——这种想法等于想要破坏世界。像我这种内心总是怀着这种想法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娶妻吧。所以,
对我来说,妻子是我珍惜的人,但是对妻子来说,我不能是她珍惜的人。我愈是为妻子着想,就愈觉得我非被她厌恶不可。
有这种夫妻吗?
「老婆跑了吗?」公滋歪起嘴巴。
我没有否定。他这么想,我觉得比较轻松。
「瞹,女人这种东西麻烦得很。比起深情的良家妇女,薄情的风尘女子要好多了。我了解那种心情。」
哪种心情?
我丝毫不了解这个叫公滋的人的心情。
「那么,过去所有的事件,你都在场吗?」
我受够了俗不可耐的话题,只好无可奈何地将话题转向事件。
「不只是我。我爸也是,刚才那个山形也一直住在这栋馆里。除了新的女佣以外,在场的成员每次都一样。」
「都……一样?」
「一样啊。」
公滋捏起空掉的茶杯放到口边,但是碰到嘴巴前就板起脸来,放回茶托。
「我已经习惯了,反正又会死。」
「你的意思是……又会被杀?」
「会被杀吧。由良家的新娘,初夜的隔天早晨就会死。世人都是这么说的,什么诅咒啊、作祟的。」
「诅咒和作祟啊……」
新娘会死唷,被诅咒而死。
接二连三地死掉。
——什么诅咒?
——世上哪有什么诅咒?
「众人都说是诅咒,这有可能吗?」
「我也不晓得啦。嗳,不过确实没有凶手。」
「呃……」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停止了思考。
「没……没有凶手……?」
「一定没那种东西。」
「怎么可能……?」
「可是不就抓不到吗?」公滋说,「警方可是很锲而不舍的,我也被审问了好几次,可是凶手就是抓不到。都已经过了二十三年了。而且命案不是只发生过一次,而是定期发生,却抓不到,这是因为没有凶手。没有的东西,也无从抓起嘛。说起来,凶案前晚,根本没有人进到这栋馆里来。不,或许有人侵入馆里,但是没有人进去新郎新娘的房间。」
不知为何,公滋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可是那样的话……」
「是啊,我是不清楚真正的情形,或许的确有人溜了进去。可是就算如此,也是非常短的一段时间。」
「非常短……」
「几分钟而已。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不被任何人看见地侵入,也不惊动一个人睡觉的新娘,确实地让她窒息,再让她规规矩矩地躺好,这根本不可能嘛。新娘连衣服都没有半点凌乱喔。」
「衣服没有凌乱的样子……?」
「就算是用药迷昏,多少也会挣扎。而且新娘睡着的话还姑且不论,如果人醒着,一定会大叫的。会挣扎,也会逃走。那可不是深夜,命案是在早上发生的呀。佣人全都醒着,新郎也醒着。不,新娘也是醒着的。很奇怪吧?」
「的确……很怪……」
「不,或许新娘睡回笼觉了,的确有可能碰巧发生那样的偶然。有人不经意地潜进来,看见女人呼呼大睡,就像这样……让她窒息,然后被害人碰巧没怎么挣扎就死了,唔,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可是,这种偶然会连续发生四次吗?」
换成是我,就会在深夜潜进去——公滋说。
「在初夜夜半偷偷拜访新娘也不赖哪。趁着新郎睡在旁边,分一杯新娘的羹。哈哈,真的是分一杯羹哪。」
公滋露出邪笑,配上下流的动作说道,然后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才没那种事。」他说,「至少不会有哪个杀人犯那么疯狂,期待可以全靠偶然成功,而且那种荒唐的犯罪也不可能连续成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