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酒店
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威纳博先生很高兴见我。
威纳博很友善地欢迎我,推着轮椅像老朋友一样迎接我。
“谢谢你来看我,好朋友。我听说你又来了,正准备今天晚上打电话给罗姐,请你们一起过来吃顿便饭。”
我抱歉这么不请自来,可是实在是一时冲动。本来只是随便散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附近,所以决定做个不速之客。
“其实,”我说:“我是在想看看你的蒙古小画像,上次我没时间仔细看。”
“那当然,很高兴你欣赏那东西,实在很精细。”
我们接下来的谈话都比较技术性,我承认,我真的很高兴再仔细欣赏他收藏的这些珍品。
茶点送上来了,他坚持要我一起用。
我并不特别喜欢吃茶点,可是我很喜欢冒着热气的中国茶,以及他所用的精致茶具,此外还有一些热鲑鱼牛油土司,一块旧式甜美的李子蛋糕,不禁让我又回想到小时候在祖母家喝茶点的情形。
“是府上自制的吧!”我用赞赏的语气说。
“当然,‘这’个家庭从来不吃外面买的蛋糕的。”
“我知道你的厨师手艺非常好。你不觉得像你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要留住一个人很不容易吗?”
威纳博耸耸肩:
“我坚持自己一定要拥有最好的东西,不过,当然得付出代价!我是个肯出代价的人。”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他骄傲的天性,我淡淡地说:“一个人要是运气好,有能力这么做,当然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你知道,这全得看一个人对生活要求些什么来决定。
只要一个人有坚强的意志,那就够了。有太多人都知道赚钱,而不知道自己赚了钱有什么意义!结果,当然就只成了所谓的赚钱机器,金钱的奴隶,每天早出晚归地工作,从来不会停下来享受,那种人赚了钱又有什么用呢?车子更大,房子更大,太太或者情妇更会花钱——还有,头也更大。”。
他俯身向前。
“大部份有钱人都只会赚钱、赚钱,赚钱是他们唯一,也是最终的目的,可是他们有没有停下来问问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懂!”
“你呢?”我问。
“我?”他微笑道:“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永远有不尽的空间去欣赏这个世界上美丽的东西,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既然这几年来我已经没办法到自然环境去欣赏美景,就只有让它们从全世界各地来迁就我了。”
“可是大前提还是要有钱。”
“对,人总得计划自己的开支——这当然需要很周密的计划,可是这年头已经用不着,真的用不着去当下贱的学徒了。”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伊斯特布鲁克,这是个日新月异的社会,以前就是,不过现在改变得更快,人一定要懂得利用这一点。”
“日新月异的世界。”我思索道。
“让人有更新的展望。”
我用抱歉的口气说:“你知道,跟你交谈的,是只会回顾相反方向——过去,而不是未来——的人。”
威纳博耸耸肩。
“未来,谁又能知道是什么情形呢?我说的是现在——今天——这一刻,其他任何事我都不管。现在所用的是新的技术,我们有很多可以迅速回答问题的机器,用不了几秒钟,但是如果用人力,往往要好几小时或者好几天。”
“电脑?”
“差不多就是那东西。”
“到了最后,机器是不是会完全取代人的位置呢?”
“喔,那当然,我是说那些只会盲目付出劳力的人,可是它绝对没办法代替‘人类’,绝对不会。世界上一定要有操纵机器的人,能运用思想的人。”
我怀疑地摇摇头。
“人?超人?”我有意在声音中加入一点轻蔑的口气。
“为什么不行?伊斯特布鲁克,为什么不行?别忘了,我们对人类这种超级动物已经逐渐有了一些了解,所谓的‘洗脑’,有时候会呈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不只是人的身体,就连脑,也会对某些特别的刺激产生反应。”
“危险的信条。”我说。
“危险?”
“对就医的人有危险。”
威纳博耸耸肩。
“生命没有不危险的,我们忘了,我们也曾经在文明的小缝隙中长大,所有文明都是这样,伊斯特布鲁克,在小缝隙中长大的人,零零星星地聚合在一起,达到共同防御的目的,战胜,并且控制了自然,他们克服了丛林,可是这种胜利只是短暂的,丛林随时都可能再抬起头来,掌有控制权。
以往风光十足的城市,现在可能已经荒无人迹,满是杂草,剩下一些只求残存的人,别的什么都没有了。生活一向都很危险——不要忘了这一点。最后,不只是大自然的力量,也许是人类双手所造出的东西毁了它。现在,就很有那种可能。”
“那当然没有人否认,不过我最有兴趣的是你对力量——控制脑筋的力量的理论。”
“喔,那个——”威纳博忽然显得很尴尬,“也许我太夸大了。”
我发觉他的尴尬和对原先理论的退缩很有意思。威纳博是个大部份时间都独居的人,一个孤独的人就需要有人跟他聊天——任何人都行。威纳博今天跟我交谈的这番话,也许并不十分聪明。
“人,超人,”我说:“你知道,你给了我不少这方面的新观念。”
“当然没有什么新鲜的地方,超人的理论早就有了,整个哲学理论也都是建立在上面。”
“当然,可是我觉得你所说的超人稍微有点不同……他能控制力量,别人却不知道。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就能操纵一切。”
我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
他微笑道:
“你认为我就是那种角色?伊斯特布鲁克,我倒希望是真的。人总需要一点东西来补偿——这个!”
他的手跌落在膝上的毯子上,我听出他声音中忽然有一种辛酸痛苦的口气。
“我不想说我同情你!”我说:“同情对你这种人没有好处。不过要是我们想像有这么一个人——能把事先看不见的灾难变成真的——我觉得,你就正是那种人。”
他轻快地笑了起来。
“你太过奖了。”
可是我看得出,他很高兴。
“不,不,”我说:“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人,要是碰到有特殊才能的人,我一定会看得出来。”
我担心做得太过份,可是阿谀绝对不会太过份,不是吗?
这是个让人失望的想法,自己心里要明白这一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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