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流不止
润一的语气听来非常不客气。女子转过脸,侧脸对着吉敷,正面朝着丈夫,朗声说道:“这位客人是不是误会了呀?”
说罢,她又咯咯直笑。
“我认识这位客人。就是当年只身一人解决了一中老师那起案件的人吧?大伙儿把那件事说得玄乎其玄,就跟电视剧似的。好像那个人是个天才,只有他才能发现无人留意的线索、解开案件之谜似的。”
听着她用毫无邪气的声音进行的述说,吉敷吃了一惊。电视剧?玄乎其玄?天才?这些自己从没想过的词语,接连不断地从对方口中迸出。迄今为止,吉敷从未听人褒奖过自己的工作。她在说谁?是我吗?到底是谁在吹嘘自己?身边那些人倒是整日说着刚才她所说的那种话。而自己身上,哪儿有成为电视剧主人公的地方?
“说来有些失礼,我先在旁边听着就笑个不停了,见他还皱起眉头,脸上一副认真的模样。我想努力忍住,但还是不行,我觉得实在好笑。虽然谈论的话题非常严肃,但聊的内容却像高中生。或许您确实很厉害,但这也太丢人了。我不行了。”
她一边笑,一边快步离去,消失在一扇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后。
吉敷稍稍愣了愣神,之后便苦笑起来。自己说的话听起来像个高中生?或许她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个天真地相信正义迟早会得到伸张的白痴。
自己见过恩田幸吉,不管外边的人怎么说,吉敷已经认定他是因莫须有的罪行被判了刑,如今正面临死刑。他四十年的岁月全都荒废在牢狱之中。恩田繁子也坚信丈夫是无辜的,长年孤军奋战。这些全都是无法否定的事实。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搁下不管。
这是在逞能吗?有谁在看着自己?或许就像她所说的那样,自己只是个小丑?但这件事必须得到重视。只因为心里有想要拯救的人,有想去改变的世界,才付之行动,仅此而已。而能否实现,这样做对自己是否有好处,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想笑的人就笑吧,只要走自己坚信的路就行了。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吧,润一说道:“我老婆这个人太过诚实,从不会隐瞒自己心里的想法,总会遭人误解。”
误解?吉敷苦笑着想道。自己一字不差地听明白了对方的话,要怎样理解,才不是误解?但若把这些话都说出口,感觉又有些傻乎乎的,所以吉敷沉默不语。这种话才像高中生的争论。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我们心里的真实想法。你应该明白吧?”恩田润一说道。
6
“我明白,你们二位都不觉得恩田幸吉是无辜的。”吉敷说道。
“不,刑警先生……”
见润一似乎有话要说,吉敷抬起手来制止了他。
“我知道了。其实真相什么的,根本就毫无意义。关键还得看法院怎么判。”
“是啊,如果不相信这一点,还有可能被抓呢。若我声称我父亲是无辜的,要把他带回家,那就是犯罪了。法院的判决可是绝对的,管你是老子还是儿子,全部一视同人。这就是人世间的规矩。”
“法院也是会出错的。”吉敷说道。
听了对方的话,润一一脸怒容地把脸扭向了一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没有确切的证据,就不能说他们的判断有错。你有证据吗?我们手里可是没有半点证据。刑警您可真是有闲工夫,才刚判了死刑的人,却又说他是无辜的?就是因为事不关己,才能说得如此轻巧。之前我们吃过多少苦,岂是你们这些旁观者所能明白的?!”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改变你的生活方式。你还是你,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就行。”
“除此之外,你还想让我怎样?”
吉敷再次抬起了手。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是你,这样就行了。不过,如果有人希望重审,想要证明法院之前的判决是错的,对你来说也无害吧?不是吗?”
润一默不做声。
“我也没说要让你和我并肩作战,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尽管你我之间的想法存有分歧,但我并不会干涉你。你就这样一直坚持到死好了,没准有一天,你还能因此拿到奖状。”
就像便山和峰胁那样,奖励你走完了一段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生,或许还能拿到一份奖金。虽然心中浮现出这样的讽刺之词,吉敷却并没有全部说出口。
“即便如此,你也没必要阻挠那些想为你父亲申冤的人吧?别多管闲事,更不必用高中生的做法去设法改变成年人的人生观。”
看到润一似乎有话要说,吉敷又一次抬起了手。
“好了,我也不想再讨论这些了。这样子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这一点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吧?我承认你是对的,是我错了,争论到此结束。能麻烦你把你所知道的有关恩田事件的情况全都告诉我吗?至于为什么,法院又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就暂时先放到一边去吧。”
两人同时沉默。润一看起来有些不乐意,他老婆则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没再看到人影。
“怎么样?案发之后,应该发生过不少事吧?我不想听你含泪诉苦,只想得到一些有助于重新认识案件的材料。你应该能对这些事实做出取舍选择吧?”
“案件发生的时候我还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而且,当时负责此案的刑警,如今大部分已经死了。”
“这个情报准确吗?”
“我也不清楚,但我一直住在这里,对此有所耳闻。如今还活着的,恐怕只有那个峰胁了,毕竟当时他还年轻。除此之外,就是身为被告的我父亲了。”
吉敷沉默不语。或许他说得没错,这样的状况,令事态再次陷入绝望之中。
“当时审讯我父亲的刑警中有一个姓友田的,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他的报道,他说自己绝不会在被告之前死,还说这是一场战争。可如今连他也死了。最后只剩下我父亲了。”
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在说,不管是被人杀掉还是自然老死,反正结局都一样似的。或许对他而言,父亲早就死了。
“所以说,刑警先生,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没有任何证据,当事者全都死了。重要证人兼目击者的伊达屋老板也在上周死了。剩下的,全是些整天说我父亲坏话的家伙。”
“他们说的是实话吗?”
“是不是实话根本就不重要,反正我父亲在这附近已经臭名昭著了。遭到警方的逮捕,官司还打个没完没了。在乡下,只要有人被捕,那个人就铁定是凶手。要是再打官司的话,就更是十恶不赦了。有没有干过不重要,只要上法庭就意味着完蛋了。这就是乡下。人们还要在这里生活,如果不说几句被告的坏话,自己就危险了。这里毕竟不是东京。”
“东京也一样。美国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日本的话,走到哪儿都一样。”吉敷说道,“我本不想说这些的,但你和你太太都误会了。或许你们觉得我是被可笑的正义感所驱使,才这样做的,但实际上我早就过了那种年纪。会因这种动机而行动的人,都是初入警界一两年的人。作为当事人的儿子,你的这种时期大概也没坚持多久就结束了吧?之后便彻底转变看法。人生就是金钱,多少都要参与一下欺凌弱小,如果不摆摆威风的话,就会被人看扁,不吼两句就没人会跟你走……嗯,或许我也该醒来了吧。就是这样,这些‘醒悟了的成年人’充斥着整个日本列岛,所以才会变成这样。金融危机四伏,政府官僚相互推诿,工薪阶层有气无力,孩童少年精神匮乏,类似问题随口就能列举出一串来。众人都把人生看做一场梦,没有一个人想去改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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