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一点也不费事。」托「黑豆」即可。
「谢谢姨爹。」弓之助行了深深一礼。接着,稚气突然重回脸上,拉着平四郎的袖子。
「我们赶快出去吧。好热,口好渴。」
离开八百富的空屋时,弓之助匆促莫名,但却像看到什么令人不忍的东西似的,以心酸的神色回头望,双手唰地拉上格子门。这时,平四郎听到他似乎喃喃说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平四郎心想,他终究还是在意出现在阿德梦里的太助吧。
来到佐吉住处,他在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和长助两个人。美铃来了。
而同样令人惊讶的是,她挂着那厚厚的夹鼻眼镜,绑起那有着华丽刺绣的和服袖子,站在灶前。烫青菜的味道飘散着,一旁可见三、四片蛋壳。放在通风阴凉处的提桶,盖子下露出竹叶,大概是生鱼片。
佐吉与长助一副被关进壁橱的模样,离美铃远远地偎在一起。她看来开朗至极,而佐吉则是为难至极。
「哎哟,自己跑来当现成老婆啦?」
听平四郎出声招呼,美铃一下子红了脸。
「哎呀,大爷就爱说笑,真讨厌。」
竟连说话都突然像个女人了,也难怪佐吉在后面头痛。
平四郎一面贼笑,一面为三人介绍弓之助。佐吉吃了一惊上前来,正想郑重行礼,平四郎还未阻止,弓之助本人便已打断他了。
「我是姨爹的外甥,却也是河合屋这微不足道的商人之子,还请别行如此大礼。」
佐吉一呆,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说的话也太郑重了,少爷。我是这里的管理人,一样微不足道。」
「那么,我们就算扯平了。」
聊了一阵子闲话,弓之助便缓缓卷起袖子,说要帮美铃的忙。平四郎进了起居间,摸摸惊得瞪大眼睛的长助的头,喝了佐吉泡的茶,擦了汗。
「小姐是自己来的?」
佐吉无力地摇头。「今天是下女送来的,傍晚会来迎接。小姐说,在那之前要做好晚饭。」
「那也不错,就让她去吧。长小弟也不会怕那个姐姐吧?」
长助抬头看佐吉,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笑。
「不过,明知小姐是来这里,凑屋还肯放人啊。」
「听小姐说,她扬言若不让她来,就要在店头大闹。」
「哈哈!要是让那爱说闲话的街坊,看到即将嫁人大名家的小姐,露出内衣飞腿踹掌柜的模样,事情反而更难收拾。」
「大爷说得还真轻松。」
「抱歉啦,我就是那喜欢看热闹的人嘛。」平四郎吊儿郎当地说,这当然不是真心话。他既为阿德担忧,也挂虑佐吉的内心。无论凑屋目的何在,恐怕他也是受了骗,遭人利用。
即使如此,平四郎在场或许仍让佐吉的情绪和缓了些,平四郎一问,他便将豆腐铺搬家后之事;北町的管理人联会因铁瓶杂院住户越来越少而出言讥讽之事;地主凑屋因此大为头痛,特地派大掌柜来了解情形之事,一一说出。
「依大掌柜的话,凑屋老爷说,看来铁瓶杂院气数已尽,干脆让住户迁到别处,或者索性在凑屋盖个宿舍供众人住。」
或许是心下自责,佐吉弓着背这么说。
然而,这话听在平四郎耳里,已不仅是可笑,简直荒谬绝伦。面对毫不知情的佐吉,竟然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
「你这么劳心劳力,苦干实干,他们说得倒是简单。」
佐吉的背拱得更厉害了。「谢谢大爷为我说话,可是我……」
「我知道。总右卫门是你敬畏有加的大恩人是吧?所以你要为他鞠躬尽瘁。」
佐吉不发一语。灶下,美铃与弓之助正叽叽呱呱地说话。
「万一——我是说万一,一切如总右卫门的打算,这杂院没了,你该怎么办?」
「没怎么办呀,回头去当花木匠而已。」
「能够过活吗?」
「我想师傅会乐意用我的,所以不必发愁。」
平四郎朝美铃的背影呶呶下巴。「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拖延的了。你现在就讨那小姐当老婆,回去当花木匠吧。」
「大爷——」佐吉望着长助向他求助。不巧,这孩子正专心吃着茶点。
「那是个好姑娘,虽不知做菜的本事如何。」
美铃正嚷着蛋不知怎么了。
「那姑娘真的爱上你了。」
「这种事谁知道呢。」
「我知道。那弓之助呀,脸蛋漂亮得就像狐仙变的吧?实在不像人生的。」
「大爷的比喻真夸张——不过,那瘀青确实吓人,听说是练剑受的伤?」
平四郎搬出弓之助的理论向佐吉说明。即看到他的脸没有出神痴望的女人,必有心上人。
「美铃见了他,一点儿也没出神,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你啊。」
佐吉撇着嘴角,垂下眼睛。平四郎忽地想起一个极单纯的问题。
「你有约定终身的对象了?」
此时,灶下传来有东西喷出来的声响。弓之助发出惨叫,美铃大喊:
「对不起!」
弓之助雪白的脸上,满是黄色黏糊糊的蛋。加上一早上身的瘀青,雪白的脸变得五颜六色。
「蒸过头,一掀锅盖就喷出来了!」
佐吉一把抱住弓之助便往井边冲,长助又瞪大了眼睛。平四郎抚着他的头,心想:「啊,真是可惜了那些蛋。若做成厚煎蛋该有多好吃啊。」
当晚,弓之助在井筒家用晚饭。所幸脸上没有烫伤,弓之助当平四郎的细君面,泰然自若地说着「姨妈,上街巡视真有趣」。
用餐时,在灶下较低处动筷的小平次,显然神情愉悦,不时掩嘴偷笑,令平四郎好生在意。且他似乎斜眼窥见弓之助的脸便窃笑。
餐后,平四郎把弓之助叫到起居间。原是想问他是否做了什么令小平次嘲笑之事,但在那之前,弓之助先开口了。
「在井边洗脸时,美铃小姐告诉我一件有意思的事。」
是关于铁瓶杂院这特别名称的由来。
「这我也知道啊。淘井的时候,淘出两樽锈红的铁瓶吧。」
弓之助正色点头。
「那铁瓶,是凑屋在『胜元』里用的。」
这就是新闻了。「当真?」
「是的。听说上面有『胜元』的商号。美铃小姐说这是从『胜元』的下女领班那里听来的。」
这确实有点意思,但又如何?然而,弓之助的眼睛却闪闪发光。
「我想,这果然与一连串的事情有关。」他有力而笃定地说。
时候晚了,便住下来吧——平四郎与细君都如此留他,他却坚持无论如何都要回家。而河合犀似乎算准时间,遣人来接了。
「大概是换了枕头就睡不着吧。」
细君这么说,但平四郎却发现小平次目送弓之助时,拼命咬牙忍笑,便悄悄叫他来问。喂,你是怎么了?
小平次在爆笑中招出:
「那个少爷,没法子到别处过夜!因为他会尿床!」
被平四郎硬派去巡视时,小平次对平日弓之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心生好奇,便稍微绕到河合屋,却见屋后正在晒尿床后的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