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这个巫女名字很奇特,叫做「吹雪」,此际被关在小传马町的女牢。她受托祭灶除秽时,在雇主家里偷钱,当场被活逮。据说这并非初犯,只要稍加逼供,定是前科累累。
「只要去找这巫女,不必费神推量,阿藤托她做什么,就一清二楚了。」
「您要到小传马町去找她吗?」
「当然。门路打点好就去。」
「那真是不得了。」
「别说得像个局外人,你也要一起去。怕什么,只要没做坏事,那里一点都不可怕,放心吧。」
即使如此,弓之助仍有些心惊胆跳的模样,平四郎便对他笑笑。「信最后,写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黑豆』大概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我也认为不必费劲调查。」
平四郎这么说,反而勾起弓之助的兴趣。「什么事呢?」
平四郎向他说明,佐吉利用官九郎与王子一家茶馆的小姑娘阿蜜通信,而这阿蜜正是凑屋总右卫门在外为数众多的私生子女之一。
「阿蜜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这家茶馆是阿蜜的舅舅家。」
「所以她是被收养了。」
「对。而她舅舅、舅妈有个女儿,算是阿蜜的表姐,名叫阿惠,正好二十岁,十五岁就到江户的武家宅邱去当下女(注:年轻女孩到武家宅邱去当下女,称为「武家奉公」,目的是学习贵族的礼仪教养与待人接物。一般平民女孩有过这一番历练,身价便截然不同,可望嫁入好人家。因此江户女孩的梦想便是「武家奉公」,而到将军后宫「大奥」做事更是其中之最)。本来说好是去学习礼仪,为期三年,但那里的夫人非常中意阿惠,便要她继续待下来。等找到接替的人选,总算才辞职回家。」
据说有人作主,要让这阿惠与佐吉成亲。
「不知『黑豆』是从哪儿打听来的——再怎么说,这家伙的工作就是探听消息,一定是用了各种手法吧。不过听说这桩亲事,凑屋总右卫门也很赞成。其实半个月前,总右卫门曾亲自拜访王子的茶馆安排亲事,因此这件事应该不假。」
「当事人又如何呢?」弓之助担心地低声说。「还有,美铃小姐又作何感想呢……」
「对总右卫门来说,为了打消美铃对佐吉那份特殊的好感,也希望尽早让佐吉与别的女人成亲吧。」
平四郎双手在胸前一架,装出不善的脸色,翻起白眼盯着弓之助。
「而且……要是我们的推测属实……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让佐吉和美铃结为夫妇反而更残酷,不是吗?」
弓之助发起抖来。「姨爹,请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我会睡不着的。」
「这样搞不好能治好尿床喔!」平四郎发出威胁般的声音,装出更可怕的表情。
「凑、凑、凑、」弓之助一面逃一面说,「凑屋多少也有考虑到佐吉的将来吧!姨爹,我这就告辞,明日再来拜访!」
听着弓之助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平四郎深感有趣地笑了。因小平次听到笑声过来探看情况,便加油添醋地将弓之助害怕的模样说给他听,又一起笑了一阵子。不偶尔这样帮小平次做做面子,弓之助将来怕会不好过——这样想着,才发觉自己早已打算收他为养子了。
「哪,小平次。」
「大爷,什么事?」
「有小孩是件好事吗?」
小平次高兴地点点头。「好极了。」
「要是孩子很多,一定很累吧。」
「是的。但累归累,还是很好。」
「和老婆哪个重要?」
小平次往圆圆的头上一抹,汗开始涔涔冒出。
「呜嘿!」来声他惯有的惊呼。「大爷的问题总是很难回答。」
平四郎笑了,摆摆手说自己问了无聊的问题,让他退下。即使如此,脑海里仍想象着将老婆与女儿放在天秤两端,而满面愁容的凑屋总右卫门,对墙望了良久。
小传马町的牢房,并非直接隶属于南北奉行所。寺社奉行(注:江户时代除了维护江户治安的「町奉行」外,还有管理寺庙神社等宗教的「寺社奉行」,与执掌幕府直辖领地财政出纳的「勘定奉行」,并称「三奉行」)、火付盗贼改方(注:「火付盗贼改方」为专门取缔缉捕江户时代三大重罪「纵火、强盗、赌博」的单位,与町奉行在职务上看似重复,但权限更大,除高阶武士及其家人外,可逮捕任何人)的犯人也会送来此处,而掌管牢房的牢屋奉行,代代均由继承石出带刀名号者世袭,不得由旁人出任,俨然自成天地。同时,小传马町牢房所囚的犯人,除了「过怠牢」(注:江户时期犯人身分为妇孺而被判笞刑时,得以坐牢代替,称为「过怠牢」)等小部分外,并非是在此服刑,而是案件仍于调查中而遭拘留,或案情审讯已毕的等候裁决者。
平四郎至今亦曾数度出席牢内的审讯,所幸从未目睹严刑拷问。原因之一是平四郎经办的罪犯中,不曾出现穷凶极恶、桀骛不逊者,不需拷问;且负责审讯的公役均是个中好手,多半不须动用刑具便可使犯人招供。传言中骇人听闻的重压、灌水等拷问,实际上并不轻易执行。
即使如此,老实招认,平四郎并不想接近牢房。刚才虽说了那种话来逗弓之助,但纯粹是开玩笑。那不是孩子该去的场所,甚至也不是平四郎能愉快地哼着歌儿出入的地方。
至于原因,便是卫生极度恶劣。将大批人关在一处,却几乎无日照可言,密不通风、湿气逼人,形同疾病的温床。有些异想天开的人,一听到女牢便垂涎不止,但平四郎再好色,也不会想占女囚的便宜——想都不会去想——该不会想吧——这个,不到时候不知道,但有九成不会——若真的走投无路则另当别论——总之,权且当作不会吧。
真头痛。
吹雪这巫女是以窃盗罪名被捕,若有其他罪责,大概也是像这类偷窃,若非犯下什么重罪拖着未结,那么调查可能早已结束。这么一来,要提调她出来,必须有其他借口。这就得去低头拜托朋辈、看审吹雪案子的公役脸色、低声下气陪笑。真麻烦。
再说,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便是危险,因为还有那个仁平在。那些当冈引的,随便什么人对牢房里的消息都比平四郎这些跑外勤的同心灵通,稍有行动,立刻会被看穿。仁平只上门过一次,认清平四郎是个不值得托付的大爷后,便没再来,但暗地里定是继续执拗地探查凑屋的破绽,因此平四郎想必已被纳入监看之下,这是无庸置疑的。因此,若草草布局便将吹雪叫出来,可能反而会令仁平起疑:哦,那个迷糊大爷在做些什么呢?就平四郎而言,与那阴险的冈引再度碰面的耗神之事,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免。
于是,接下来两、三天,平四郎便在漫然筹策中度过。弓之助曾一度问起何时前往牢房,见平四郎又装出那副可怕的表情,便连忙说佐佐木先生要我去帮忙查点东西,逃回去了。看他脚似乎已经不痛了,但眼周又多了其他瘀青。看来,他的练剑师父似乎是个下手不留情的人。
见平四郎难得地动起脑筋来,小平次也担心起来,在一旁帮着出主意。虽不抱期待,但向小平次说起事情是如此这般,小平次竟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大爷怎么不早说呢。一问之下,原来牢房的仆役是和小平次一起长大的朋友。那人名叫作次,现仍偶尔会碰面喝酒,令平四郎大感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