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虫
怎么会好。既然葵仍活着,平四郎等人的推测便不成立。
「不,井筒大爷,确实如此。」
总右卫门全然不为所动,唯有脸上浮现笑容。
「葵并没有死。争执到最后,阿藤打了她的脸,趁她倒地时徒手勒她的脖子。但是女人的——尤其阿藤是千金之躯,一辈子没有拿过比筷子还重的东西,凭她这样一个女人的力道,想必是没有勒透吧。阿藤要灯笼铺的藤太郎与阿莲收拾残局,便逃回筑地家里。其后,在正愁着不知如何是好的藤太郎夫妇眼前,葵复活了。」
平四郎张开嘴。就这么张着,空虚地想说些什么,最后仍闭上嘴巴。
「葵——正如您的推测,与我关系深厚。她立即命灯笼铺的人来向我报信。」
「你……」平四郎终于说出话来了。「那天,你知道葵要去灯笼铺和阿藤碰面吗?」
「不,我不知道。阿藤也是当天早上才找葵出门的。」总右卫门似乎回想起过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葵一开始也想过要先知会我一声,但又认为与阿藤两人单独对质似乎也很有趣,便没告诉我。」
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抓住了总右卫门的心,状况绝不会对自己不利——葵定是有这样的把握。
「所以,听到通报我大吃一惊。不巧,当时有重要的聚会无法脱身,我便派店里的人先将葵藏起来。」
「等一下。」平四郎举手打断。「你当时派的那个店里的人,便是今天来接我的那个掌柜吧?」
原只是凭直觉问问而已,却说中了。总右卫门点点头。
「佐吉说他不知道有这样一位掌柜。这么说,他不是真正的掌柜?」
「正如您所推测。我需要只听命于我的心腹,依我自己的斟酌处置行事。而为了办事方便,我都让他自称为『掌柜』。」
当时那个影子掌柜应该也才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小伙子,为了总右卫门暗中卖命,苦干实干了十七年。平四郎心想,这不就跟密探一样吗?
「对了,你可以告诉我吗?杀了八百富太助的,就是你那心腹?」
总右卫门的表情文风不动,亦不作声。久兵卫低着头。
「用『杀』这个字眼太强烈了是吧?应该说让他住嘴、封住他的口吗?」
总右卫门吐了一口气。不是叹气,只是吐了一口气。
「当时……」久兵卫低头颤声说道,「并没有发生阿德他们以为的事情。」
「嗯,我也料到了。」
「不是阿露杀的,当然也不是富平。」
久兵卫像举起什么极沉重的事物般,吃力地抬起眼,但仍无法将视线移至能看到平四郎的脸。
「也不是我杀的,这样大爷能见谅吗?」
不要紧的——平四郎说道,心想着幸好没像弓之助说的那样,凭着脚步声去计算。
这时平四郎若板起面孔,咄咄逼人地坚持要查出是谁下的手,久兵卫为了总右卫门定会翻供,说对不住,对太助下手的就是我。接着,为了包庇久兵卫,就换阿露来向平四郎投诉说,不不不,哥哥是我杀的。再来,富平为了保住女儿,定会嚷着说求大爷绑我了送官。
到头来,只会换来一地心酸,事情却没个了结。不如这时卖个人情给总右卫门和他那个「影子掌柜」也罢。
片刻间,三人均不发一语,只闻船浆破水之声。
「当时我必须立即下决断,现今回想起来,也许做了错误的结论。」
总右卫门开口了,语气平平淡淡,与方才没有两样。
「总之,葵得救了,运气真的很好。但是否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阿藤……我却踌躇再三。阿藤对葵的憎恨根深蒂固,若知道葵活转过来,她所感到的恐怕不是自己不必背负杀人罪行的喜悦,而是自己竟失手没杀死她的懊悔——我实在无法排除这个念头。」
平四郎不假思索地说道:「可是,说起来这都要怪你缺德啊。」
久兵卫代总右卫门缩起脖子。这反应太过老实,平四郎差点笑出来。
「不过,这也轮不到我来发脾气,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平四郎说着,摸摸后颈。
凑屋总右卫门又微笑了。看不出这微笑的意思,是说「一点也没错,这不是像你这种三十俵二人扶持的小公差所能衡量的」,或者是「你说的对,确实是我无德」,但这话是不能出口的。
「结果,我决定当葵是个已死之人,」他以不变的口吻继续说道,「然后放过阿藤。我预备暂时先这么做:看阿藤的态度如何,若她对自己所作所为深感懊悔,便告诉她实情。」
然而,阿藤没有丝毫悔意。当葵一去不返,店内开始骚动时,她也随着众人假作担心,数落她的任性妄为;但看在知情的总右卫门眼里,这种态度已远远超越可憎,而成为可怕了。
「我觉得她真不是人。」
平四郎又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所以啊,追跟究底都要怪你。
「我已交代好灯笼铺,万一阿藤问起来,便说葵的尸身已埋在小屋地底下,向她保证一定会守口如瓶,要她别担心。当然,我答应绝不亏待他们。阿莲立即同意了,但藤太郎却很顽固……毕竟是阿藤的亲戚。他坚持还是该将实情告诉阿藤,劝她别再做出这种事,怎么也说不听。我一口回绝,说劝阿藤也是白劝。」
结果,是阿莲说动了藤太郎。想必是劝他这时候听凑屋老爷的话才是上策。
「我与藤太郎和阿莲在那个小屋里密谈了两、三次。阿藤毕竟暂时不敢接近灯笼铺。她曾打发小学徒送信来探消息,知道葵被埋在小屋底下也就放心了吧。」
于是,在谈话当中,阿莲说了这句话:
「要是知道葵还活着,也许阿藤表妹还是会追过来,真的杀了她。」
「这话对于阿莲,也许只是贪图我提出来的条件,为了说动丈夫而举出的借口之一而已,但这句话却提醒了我。对,一定的,她一定会这么做。葵还活着的事,绝不能让阿藤知道。」
让她知道了,葵就必死无疑——
由于葵是以出走的形式消失,凑屋当中便产生了种种关于她的传闻。总右卫门在阿藤面前,必须为这些传闻故作不悦;对于葵为何突然离去,也必须表示不解。见传闻将葵说成淫奔无耻之人,阿藤心下大喜。葵是遭阿藤撵出去的说法或许也曾传进她耳里,但也许是可恨的仇敌已不在人世,自己亲手将她收拾掉的事反而给了她自信,她倒不曾为此翻脸生气。
「我从佐吉那里听说,他母亲出走时偷了凑屋的钱——而且他还深信私奔的对象是当时你相当看重,一个叫松太郎的年轻伙计。这也只是传闻吗?」
对于平四郎的问题,总右卫门大大摇头。「这些当然都不是真的。」
「但佐吉却深信不疑。」
「想来是阿藤这样告诉他的吧。只不过……」总右卫门微微蹙眉,「那时有个名叫松太郎的伙计,头脑相当聪明,而我也颇为赏识,这倒是真的。那松太郎趁家里店里都为了葵没有回来的事惶惶不安、开始吵嚷的时候,干下自钱箱里偷钱、私离凑屋的丑事。那正是——葵失踪两天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