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生邸事件
当佣人的,连要询问家里女主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也必须拐弯抹角大绕圈子才行。孝史不禁觉得好笑。
「我……」鞠惠夫人结巴了。孝史心想,这女人头脑不太聪明,没办法当场扯谎。
「起居室的……起居室的壁炉熄了。对嘛!」鞠惠结结巴巴地说,「这怎么行呢!天气这么冷,竟然让火给熄了!所以我是来拿柴火的。」
这种谎不被拆穿才怪!孝史心想。差不多十五分钟之前,我才看到烟囱猛冒烟的。而且这个叫鞠惠的女人,根本不可能会去给壁炉添柴添火嘛!
「夫人,真对不起,」平田以非常认真老实的声音回答,「我马上加柴火。夫人请进府邸去吧,不然会感冒的。」
「这还用得着你交代!」
为了掩饰窘况而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这一点还真是没有身分之差,无论是夫人还是女佣都一样。鞠惠以气呼呼的口气丢下这句话,便开始往府邸走。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但是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以高了半音的声音说:「喂!你叫平田是不是?」
「是的,夫人。」
「你住哪个房间?」
「啊?」
鞠惠听起来气急败坏的。于是,孝史突然间明白她在急什么了。
(那个旅行箱!)
那不是平田的箱子,而是要私奔用的行李,是鞠惠和她的「男人」事先藏在没有人住的佣人房里的。
「你住的是黑井的房间吧?」
鞠惠完全失去冷静。想必她现在一定冷汗直冒。
「我分配到一个房间,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黑井的房间,」平田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我去问千惠吗?」
「我管你那么多!不用了,不必问!」
鞠惠匆匆忙忙离开那里。她一定会跑到那个佣人房去吧,不然就是到那个男人的房间找他商量。孝史好想大笑,要忍住实在很辛苦。好一出荒腔走板的爱情闹剧!
当孝史伸手按住嘴,叫自己不要笑的时候,耳里听到平田往柴房走来的脚步声。他手上可能提着水桶之类的东西吧,有金属的声音。
脚步声停下来了。一会儿之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应该说过,叫你不要出来的。」
孝史当场僵住。
接着听到卡锵一声,大概是平田把水桶之类的东西放在地面上吧。脚步声绕着柴房越来越靠近。孝史死了心,放松了身体。他已经不再害怕了。
因为天冷,平田的耳垂变得红通通的。应该不是因为生气的关系吧。
「你怎么知道的?」孝史问,「我应该没有发出声音啊!」
平田以锐利的眼光打量着孝史一身装扮,然后指着柴房四周被雪覆盖的地面。「有棉袄睡衣拖地的痕迹。」
「哎,原来是这个啊。」
「把棉袄睡衣弄成这副德性,你要怎么跟阿蕗解释?」
孝史故意夸张地耸肩。「我不会给她添麻烦的。」
「怎么说?」
接下来孝史嘴里吐出的话,其中挑衅意味之浓厚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因为我要直接回现代。」
一时之间,孝史和平田两人互瞪对方。平田还是铲雪时那身打扮,只是现在脚上蹬着木屐,孝史则像是半夜潜逃的病人,简便和服之外裹着棉袄睡衣。在这种他人看到肯定会爆笑的情景中,孝史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在这场对峙之中输了,一切就完了。
手表不在身上。直到现在,他也没时间去找。但是,一看到站在雪地里的平田,看到他因为自己擅自离开房间便如此激动,气到脸色都变了,于是孝史判断,就算是虚张声势也一样能够达到目的。大叔害怕得很。他真的很怕我随便乱跑,去搞怪作乱。
「你要怎么回去?」平田说,「走回去吗?」
孝史得意地笑了:「你会带我回去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办不到。最少要间隔两、三天……」
「办不到也得办啊!」孝史坚持,「不然,我就要告诉这里的人我们是怎么来的,你又是什么人,把一切一五一十地抖出来。我可是有证据的。」
「证据?」
平田的脸颊不断抽搐着,绷紧的神经仿佛就要破皮而出。
「手表啊!」孝史抬起下巴说。「今天早上,你不是把手表拿给我了吗?要是让府邸里的人看到,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那可是装电池的石英表呢!只看过要上发条才会动的大笨钟的人,会怎么想呢?」
平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子两侧,表情变了。那个表情,和孝史第一次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的柜台遇到他时所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好像整个人都泄了气、死了心一样。
「你说的那只表,在我这里。」
说着,平田掏了掏长裤的口袋,取出那只手表证明他所言不假。
7
孝史抓紧棉袄睡衣领口的手,一下子虚脱了。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即使如此,感觉上还是松了一口气,紧张也解除了。搞了半天,原来手表在平田那里啊!
「那个本来是放在我睡衣口袋里的吧?」
平田一边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玻璃表面,一边点头:「把你抬到房间之后,我趁阿蕗不注意时拿出来的。」
「你一直带在身上?」
「是啊,总不能随便找地方藏,太危险了。」
平田缩着肩膀,好像很冷的样子,看起来也像很累的样子。
「你很想回去吧!」他小声地说,「说的也是,你还是回去的好。」
孝史没有回答。看样子,平田好像已经有所决定,孝史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但是,他的态度还是令人放心不下。既不是生气,也不是嘲讽,只是意气极度消沉,极度低落。
「你要带我回去吗?」
孝史像提议似地丢出这个问题,平田简洁地回答:「是啊,就这么办。」
「现在?从这里?」
平田点头:「但是,你稍微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是来拿柴火的。」
「起居室壁炉的?」
「不是,是大将的房间的。起居室的柴火还多得很。」
孝史笑了。「我也这么想。刚才那个叫鞠惠的女人在说谎。她是这里的夫人吧?」
「夫人」这两个字,孝史故意特别强调。平田抬眼瞄了孝史一眼,又朝小门的方向望了望。
「她是继室。」
「我就知道。我问你,刚才那个鞠惠夫人啰哩叭嗦地问你住哪个房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于是孝史说明了刚才鞠惠他们的对话,平田微微蹙眉。
「他们现在一定急着把东西拿去藏了。」
「随便他们,反正他们也没办法私奔。」
「他们自己也说现在不会。」
「——什么意思?」
平田问了这句之后,稍微察看了一下四周。「先进柴房再说吧!」
平田把手表放回长裤的口袋,提起水桶,走进柴房。孝史也观察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别人看到之后,把棉袄睡衣的下摆尽量拉高,跟着走进去。
「把门关上。」
平田踮起脚尖,开始把上面的柴一捆捆拿下来。干透了的木柴互相撞击,发出喀喀的声音。平田把木柴放进大大的水桶,动作看来非常自然、熟练。孝史一面看着他工作,一面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