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所深川诡怪传说
阿静住在三之桥附近——绿盯五丁目竖川旁的十户毗连大杂院。
心里发毛的并非阿静一个人而已,其他客人也格外安静。
接着响起分外响亮、像要一笑置之的声音;是个刚进门,看似游手好闲的男人,脸颊有个大伤疤。他相貌和善,一副机灵的样子。
「哪里,这没什么,在我家乡不叫岸涯小鬼。外观虽然有点可怕,但光吃鱼,不使坏。」
「那,原形到底是什么?」
男人哼了一声地说:
「听说是死不瞑目的渔夫或鱼贩转世投胎的。」
舖子里笼罩着与方才意味不同的静默。
在这麦饭舖出入的客人,大多知道阿静的身世。不但知道阿静过世的丈夫庄太是鱼贩,也知道庄太死于非命。
「喂,你别胡说八道。」
邻座客人责难地说,游手好闲的男人抬起下巴说道:
「我哪里胡说八道了?在我家乡的确是这么说的。卖鱼为生的人遭到横死、不能瞑目时,就会变成岸涯小鬼。」
邻座男人也一副要打架的模样,撑起上半身。茂七头子居中调解:
「大男人没必要为这种事吹胡子瞪眼睛。是我不对,不该提这事。说来说去,岸涯小鬼应该是水獭化成的妖怪,一定是这样的。」
不久,头子打算离开舖子时,看着阿静,扬了一下眉毛。
(抱歉,事情竟变成这样。)
他的表情似乎是这个意思。阿静默默地打躬。跟在头子身后的富士春,也一副要阿静谅察地微微点头。
接着,有那么一下,她一副有口难言的眼神望着阿静。那眼神强烈得令阿静不禁往后退。只是,她终究没开口说半句话。
(这人好文静……可是,她为什么那样看我?)
对方是常磐津三弦老师,声音应该娇滴悦耳,也应该很大方。如果她有话想对阿静说,不可能沉默不语。
阿静有些在意,事后不动声色地提起富士春的事,麦饭舖老板竟说了出人意表的话。
「她很可怜。本来声音很好听。」
「本来声音很好听……」
「是啊。听说喉咙长了恶性肿瘤,声音哑了。叫不出声的杜鹃鸟,太可怜了。」
「以前就这样吗?」
「不,好像是一个月前恶化的。邻居发现富士春痛苦得喘不过气来,用木板把她抬到町医生那儿。」
阿静心里浮现富士春那有口难言的眼神。
原来那么美的人也会遭遇不幸。
人生真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活在这世上,根本没一件好事。想到此,阿静不禁停下洗碗的手,失神地呆立一旁。
2
阿静今年二十四,带着刚满周岁的角太郎,白天在麦饭舖做事,晚上忙着针线活的副业。母子俩如此相依为命的日子,已过了一个月。
她与过世的丈夫庄太,是两情相悦结为夫妻的。夫妻感情好得令人羡慕,两人也有梦想,打算努力工作存钱,将来在大街开舖子,没想到庄太竟死于非命。
一个月前,梅雨总算结束,令人心情愉快的季节来临时,庄太不知遭何人杀害。
庄太的尸体浮在大川旁的百本杭。他那天如常到鱼市进货,之后也有很多人看到他在叫卖。不料,在傍晚时突然失踪,过了回家时间还不见人影,正当阿静担忧不已时,传来的竟是残酷的死讯。
他并非溺死。庄太的脖子上明显留下遭人绞死的痕迹。
回向院的茂七头子一面安慰哭泣不已的阿静,一面竭力追查凶手。
然而一点线索都没有。无论如何搜查,都找不到庄太惨遭杀害的原因。
(你别灰心。一边料理后事,一边耐心等着吧。)
头子这么说道,并为了阿静和角太郎往后的生计,帮她找了工作,正是麦饭舖。
角太郎还小,阿静决心不论怎么拼命工作也要把孩子养大,否则对不起庄太。
话虽如此,每当她望着呼呼熟睡的角太郎,将座灯拉到身边一针一针缝衣服时,看到角太郎那天真的笑脸,有时会想到庄太那开朗的脸庞,此时,阿静便会陷入笔墨难以形容的孤寂。
阿静本就不是刚强女子。庄太之所以会爱上阿静,正是因为阿静的那种娇柔,那种放她单独一人的话,似乎就会消失了的柔弱。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
这是庄太的口头禅。阿静倚仗着他,全然让他呵护着,过着虽贫穷却也安枕无忧的日子。
(庄太,我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角太郎也很可怜……)
阿静现在有时仍会蒙着薄被哭泣,更常因思念庄太而食不下咽。
「你这样怎么活下去?要坚强起来。」
阿静白天到麦饭舖工作时,帮忙照顾角太郎的邻居阿丰,不时如此斥责阿静。最近阿丰更是愈说愈严厉。
「要是我,丈夫不在反而落得轻松。」
可是,我不是呀,阿静心想。我没有庄太就活不下去。
至今她也曾几度想要自杀。
就在五天前,她陪角太郎睡觉时,眼泪盈眶,无法自制,心想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抱着角太郎去跳大川,到阴间和庄太在一起。
她抱着孩子,在外面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话虽如此,她并没有走远。因为担心别人盘问,而且真在暗夜里行走,连走在大川附近都觉得恐怖。
只能在大杂院附近徘徊,待东方出现朝霞时,才边哭边回到被窝里。角太郎始终睡得很熟。
今晚阿静又失眠了,一直望着角太郎的睡脸。
白天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在搁下渠出现的那个岸涯小鬼,是靠鱼为生的人投胎转世……这有可能吗?
说是这么说,其实阿静也想过,庄太的灵魂或许还未升天,仍在阿静和角太郎身边徘徊。
阿静认为庄太不可能瞑目。角太郎正是可爱的时候。男孩学说话比较慢,但角太郎最近已偶尔会咿咿呀呀地说些听起来像是「阿爸」、「阿母」的单音。虽然他还不会走路,但是只要牵着他的手,他也会嗨哟地站起来,为他「瞧,站起来了」欢呼时,他会拍着圆胖小手笑得很高兴。
阿静脸颊挂着几道泪痕,天快亮时才总算睡了一下。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起床了。阿静的早上比任何人都开始得早。直到角太郎不用包尿布为止,她得洗的衣物比别人家多了许多,何况还有必须趁孩子睡觉时做的家事。
打开关不紧的门,仰望灰蒙的天空,阿静用手指轻轻压着肿胀的眼皮,这时——
有个东西映入阿静的眼帘。
大杂院水沟盖一旁的地面总是湿漉漉的,那里有脚印。
脚印朝阿静家走去。
这脚印很大,比阿静的大。指甲很长,而且……
(是蹼。)
阿静蹲下来仔细看,指甲间的确有看似刷子刷过的模糊痕迹。
这不是人的脚印。
仿佛有人在呼唤似的,阿静倏地站起身,从巷子大门至井旁,一路寻找这脚印。
接着,她在伸手一碰就会发出咯吱声响的巷子大门旁,发现了另一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