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我要留在车上。我会把公司的帽子交给迫田女士,麻烦她报警。有我的帽子当凭证,警方应该会立即采信。」
「由你亲自报警,直接联络营业所的主管,会更有说服力。就这么通报,有个男人持枪劫车,人质为五名乘客,目前停在三晃化学废工厂旁的空地。」
「可是……」
司机仍犹豫不决,这时响起一道话声:「快去吧。」
是T恤青年。他也累了吗?手肘的高度有些下降,但话声和表情依旧带着凛然正气。
「司机小姐,请下车报警吧。那样比较好。」
「请照做吧,这才是尽责。」我出声附和。
柴野司机摇头,「办不到,我不能丢下乘客。」
「你是女性。」青年劝道:「这种情况,先释放女性很合理。」
「那么,请先释放那两位女乘客。我不能离开岗位。」
柴野司机像不听话的孩童般争辩,打算折返。老人一把拉近马球衫男人,枪口再度抵住他的脖子。马球衫男人不自然地歪着头,低声呻吟。司机仿佛脚下一绊,顿时停步。
「——我也记得你。」司机颤声道:「你搭过02路线的公车好几次。因为三条路线是轮班驾驶。」
老人没回答。
「你是不是在『克拉斯海风安养院』的附属诊所看病?刚刚迫田女士也提过,你身体哪里不好吗?那么,做这种事会影响健康的。」
请再考虑一下!柴野司机挤出声音。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车内陷入沉默。一片寂静中,我们的心跳声是否化成波动扩散,震动了空气?此时,第一发子弹打坏的天花板碎片才轻轻飘落。
「柴野小姐,请下车。」老人的语气仍耐性十足。「要是你太晚回去,佳美会很可怜吧。」
这句话等于一记重击。柴野司机脚下踉跄,犹如遭看不见的棒子打个正着,脸上血色尽失。
「你怎么晓得我女儿的名字?」
「我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老人简短回复,目光便离开柴野司机,问马球衫男人:
「站得起来吗?」
男人眼神游移,勉强点点头。
「那么站起来,我要你帮个忙。」
「既然如此,好歹收起枪吧!」
「我后退一步,但随时会开枪。」
「知道啦。」
老人抓着马球衫男人的胳臂,不多不少只退一步。男人发出呻吟,从座位起身。
「等司机小姐下车,请你走到后面,关上紧急逃生门。按照原样确实关起来。」
我目击老人换了表情。他在冷笑,我只能如此形容。
「倘若你有意,也可跳车。毕竟逃走后,车上会发生什么事、谁会有什么下场,都与你无关。不过,丢下两名女子,一个人溜之大吉,往后的人生应该不怎么光明吧。即使如此,你仍觉得性命宝贵,不必管太多,就尽管逃吧。至于紧急逃生门,我会请比你有男子气慨的人关上。」
老人在生气。刚刚柴野司机请求让她留下,释放其他乘客时,这个男人头一个赞成,恐怕惹恼了老人。
「——我不会逃跑啦。」
马球衫男人似乎感受到对方的怒意。他的眼神游移,但凶焊的脸逐渐恢复生气。
「拿那种玩意威胁别人,还高高在上地训话。先声明一点,我不是怕一把老骨头的你,只是不能死在这种地方而已。」
「就是要这股气势。」老人应道。
待柴野司机下车,马球衫男人走近紧急逃生门,一手抓住座椅,另一手去拉打开的门,费好一番工夫关上,接着蹲在椅背后方,将紧急逃生门的操作杆恢复原状,站起身。一连串的动作结束前,我始终半信半疑,内心大半认定他会跳下紧急逃生门,头也不回地逃跑。
不,实际上能否说是半信半疑,都是个疑问。因为我其余的心思,有一半都在忙着体会抵在后脑杓上的枪口坚硬的触感。与刚刚对待马球衫男人的方式不同,老人并未贴近攫住我的胳臂。他无声无息绕到我背后,没让我看见手枪,只让我感觉到枪口的存在。
该不会是认为我较具危险性,所以移动到不易遭反击的位置?或者,看我比马球衫男人瘦弱,以为我直接看到枪口,会恐慌失控?
总编注视着我和枪口,脸上的不悦之色终于消失。
「杉村先生。」总编开口,听起来像在喃喃自语。
「不要紧。」我安抚道。「乖乖待着,就不会挨子弹。」
老人沉默着,我和总编也没出声。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经验,居然能目睹不笑、不生气,没噘着嘴,眼角微微颤抖,一径缄默的园田总编。
「这样就行了吗?」
公车后方,结束作业的马球衫男人扬声询问。他喘得很厉害。
老人大声确认道:「柴野小姐和迫田太太还在那里吗?」
马球衫男人望向窗外,回答:「还在。」
「请催促她们离开。」
马球衫男人迟疑片刻,拍打着车窗,做出驱赶的手势。
「走吧!快逃!赶紧打一一〇报警!」
脑袋上的枪口触感消失,老人后退一步。
「那么,请各位坐在地板上。」
年轻男女互望,这次也是青年先点头,离开座位。穿裤裙的白上衣女孩挨着他,抱着膝盖坐下。T恤青年则是跪坐。
我缓缓离开座位,立着单膝坐下。总编留在座位上,此时我才发现她的膝头微微发颤。
「总编。」
我出声叫唤,总编猛然一震,冷不防踢动双脚,甩掉六寸高跟鞋。她起身背对我,双手抱紧身体般坐下。
「你也回来。跟刚刚一样,双手在后脑杓交握。」
听见老人的呼唤,待在最后一排座位的马球衫男人依依不舍瞥一眼紧急逃生门。还是该溜之大吉的,他的侧脸暴露内心的想法。望着这一幕,我不禁觉得他未免太老实,怎么不趁机脱逃——明明前一刻还在脑袋里描绘男人头也不回逃跑的情景,单方面轻视他。
大块头男人侧身穿越通道折返,来到公车的中央阶梯,呻吟着坐下。
「老先生,我患有椎间盘突出,在地上坐不到十分钟就会腰痛。我坐这里就行了吧?」
「那你坐在下面一阶。」
男人乖乖往下挪一阶。几乎是同时,车内的照明消失。老人切掉设在驾驶座的开关。
然而,四周并非一片漆黑。水泥围墙上的灯光透进车窗。只是,弃置两年之久,不曾清洁的灯泡发出的光昏黄混浊。
不管是什么模式,我直觉情况有所改变。
2
「这灯光颜色真讨厌。」我身后的老人低喃。「各位的脸色都像患有黄疸。」
那干嘛不开车内灯?我们的总编没反驳,也不回头,只用力抱住膝盖。她的模式也切换了。
「这间叫三晃化学的公司,业绩绝不算差。不过,由于是家族企业,为了争夺经营权起内哄,甚至引发杀伤案件,营运每况愈下……」
老人的语气十分不甘心,仿佛在谈论自己的公司。
「看到歇业后,任凭设备与建筑物日晒雨淋,表示纷争并未解决吧。但考虑到安全,还是该换成较明亮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