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是啊,这是甜蜜的负荷。」
总编换成绍兴酒,然后发现间野其实挺会喝,气氛更加热闹。
「如果井手先生能够淡忘过去的荣耀,快点跟我们打成一片,现在就能一起开心地吃吃喝喝。」
总编忽然嘟哝。野本弟手中的调羹滑落,一副遭遇奇袭的模样。
「啊,抱歉。可是,工联不是来过联络?说要找我们进行调查。」
昨天刚接到通知,似乎要对编辑部三名成员分别问话。
「工联的人未免顾虑太多,明明最好尽快采取行动,上星期却还在观望,看我能不能正常回归职场,岂不是给井手先生在那里大放厥词的机会?」
「你一回来就闹出这种事,真抱歉。」间野果然率先道歉。
「你在说什么啊!是我不该缺席,井手先生必须有人盯着。像他那种人,对男人拒之千里,对女人却爱撒桥。」
「性骚扰是对女人撒娇?」野本弟频频眨眼,「不是瞧不起女人?」
「瞧不起女人,就是在对女人撒娇,认为女人一定会原谅自己。」
原来如此,有这种说法吗?
「既然都到这个节骨眼,我就毫不保留全说出来,大家也不必客气。」
醉醺醺的总编睨着我。
「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窝囊女婿没办法违抗会长的命令。原本我们没必要接收井手先生那种没用的包袱,集团广报室又不是更生机构。」
对不起——我装出俯首听训的模样,间野和野本弟都不敢接话,一阵困窘。就在这个空档,电视新闻的播报声吸引我的注意。我听到「报纸贩卖店」这个关键字。
我转身仰望电视机,看起来像在报导社会案件。画面出现灰泥外墙的建筑物,有白字跑马灯。
上菜告一段落,老板夫妇悠闲地看电视。刚刚他们说从四川省来到日本第二年,还在学习日语读写,所以营业时间都开着有字幕的电视节目。
「台东区的报纸贩卖店发生一起命案。」
这次我清楚听见记者的话声,转身面向电视。
「音量能调大一些吗?」
老板娘操作遥控器。女记者站在路灯光圈中,紧张地拿着麦克风。
「今天傍晚五点左右,死者高越胜巳来到报纸贩卖店找男性友人谈判,演变成争吵,疑似遭对方刺伤。高越返回距离现场约一百公尺的自家公寓,男性友人则逃逸无踪。男性友人是在这家贩卖店工作的四十多岁店员,据目击者表示,他穿蓝夹克、牛仔裤与白运动鞋,逃往东京地下铁稻荷町站方向。目前警方正在搜索他的下落。」
※
我在计程车里拨打手机,北见夫人立刻接听。我告知现在正前往她家,她回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司也中断加班回家。这表示我的推测并非杞人忧天,新闻中犯下命案的台东区报纸贩卖店员,就是拜访过北见家的足立则生。
「当时足立看起来那么想不开吗?」
「看不出来啊……他是个老实的普通人。」
一旦过度老实的人动怒,往往会无法克制。
「外子已不在,足立先生应该不会来我家。」
「或许会打电话过去。」
计程车驶入青山地区的街道时,司打电话给我。他刚到家。
「虽不认为足立会再来我家,可是,如果他真的杀了人,现在一定慌得六神无主,所以……」
从电视新闻的报导看不出究竟,不过与被害者发生争执后,足立则生立刻逃走,应该什么都没带。
计程车无法进入南青山第三住宅的土地范围。我在门口下车,小跑步穿过儿童公园的秋千旁。秋千静静垂挂在黑暗中,只见窗灯齐整并排,遥远的路灯下,有个牵狗散步的孤伶伶人影。
在修补工程中装设的电梯,位在建筑物深处一隅。我快步经过中央的户外阶梯前方时,阶梯旁的垃圾场后方有个人影移动,像是迅速弯下身体。
我停下脚步,凝神细看人影活动的位置。
有个人蹲在一排垃圾桶后方。
「不好意思……」我出声。「不好意思」与「微妙」一样,是相当便利的词。不管是请人帮忙按电梯楼层,或是搭讪躲在都营住宅垃圾桶后方的可疑人物时,都同样可以拿来使用。
人影蹲着不动。
「你在找东西吗?」
我下定决心走近垃圾桶,朝人影探出上半身。
人影如弹簧般站起。下一瞬间,一团小垃圾袋飞过来,我反射性地双手接下,这回换垃圾桶的盖子飞过来,我没能完全闪开,脸被砸到,一股恶臭扑鼻。从垃圾筒后方跳出的人影,双手推开踉跄的我,朝我来时的方向冲去。
跌倒的我单手撑在地上,大声问道:「是足立先生吗?」
逃走的人影像被钩子扯住般停下。那是个不胖不瘦的中年男子,穿蓝夹克、破旧牛仔裤、运动鞋。右边的鞋带似乎快松脱。
对方回过头,只见他脸颊凹陷,在路灯下白得不健康。头发凌乱,喘得很厉害。
他两手空荡荡。我后知后觉想到,刚刚我也可能不是被推开,而是被刀子刺中。
我起身想走近他,又打消念头,话声自然放低。
「足立则生吗?五年前,你曾委托北见一郎调査吧?前些日子,你来拜访过北见夫人。」
足立则生喘着气,缓缓摇头。
「不是吗?你不是足立先生?」
「——不是我。」
他的话声走调沙哑。
「高越那家伙闯进店里,说我是跟踪狂,所以……」
与其说是发抖,他的身体更像在不灵活地摇晃。
「所以你们吵起来?」
「可是我没杀他!」
足立则生倏然缩起肩膀,仿佛被自己激昂的话声吓到。
「好,我懂了。」我慢慢摊开双手。「冷静谈谈吧。我叫杉村,跟你一样,受过北见先生的照顾。前些日子,北见夫人向我提到一些你的事。」
足立则生维持随时都能逃跑的姿势,眯起眼打量我。
「你是北见先生的朋友?」
「只在他过世前有短暂的往来。」
足立则生尖瘦的脸上,浮现孩童般坦率而毫无防备的悲伤神色。
「北见先生真的死了?」
「嗯,非常遗憾。多么希望他能再长寿一些。」
蓝夹克胸口又剧烈上下起伏。他十分慌乱、激动,无法平顺呼吸。
「那个姓高越的人,和五年前的春天你委托北见先生调查的事情有关吗?」
「你认识我?」
「听说你不小心上当,参与诈骗行为。」
他点点头,「高越就是拖我下水的诈骗集团成员。」
「你是最近才又碰巧遇见他吗?」
「他搬到我负责的地区。我去推销报纸,他出来应门……」
真是恐怖的巧合。
「你吓一大跳吧。」
「他也吓到了。」
足立则生忽然像痉孪般短促地笑。
「起初他还装傻。」
他又僵着身子发抖,垂下头。据我观察,他的夹克、牛仔裤和运动鞋都没有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