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我从警方那里听到一件事——岳父说着,倾身向前。
「丰田商事事件后……唔,约十到十五年之间,只要破获吸金投资诈骗之类的案件,常会在公司干部或相关人员中,发现丰田商事的影子,实在令人惊讶。原来是从丰田商事遗留的家伙,在模仿元祖老店的做法。」
一朵花绽放结果,就会有无数的种子乘风四散,在新的地方冒出嫩芽。只不过,那是一朵邪恶的花。
「那些人的姓名和经历,都与丰田商事时代不同。他们切割过去,脱胎换骨。」
我忍不住呻吟。
「不过,那个业界经历世代轮替,早不见丰田商事的残党,但技术应该已传承下来。所谓的软体,一旦开发出来,就没那么容易灭绝。」
那是邪恶的地下水脉——岳父说。
「熟悉那种技术的人,会寻找能够发挥的舞台。」
比起汗流浃背制作物品或劳动挣钱,一旦尝到靠耍嘴皮子操纵他人,误导他人骗财牟利的滋味,往往会不可自拔。
「教导别人原是非常値得尊敬的技能,也是一种困难的技能,不是任何人都办得到,所以教育者应该具有相当的素质。可是,光只有素质,缺乏分辨教育目的是正或邪的良心,可能会走错路。」
大概就是这样——岳父轻轻摊开双手。「我的简报到此为止。」
「无论是何种形式,暮木老人很可能曾从事诈骗工作。我已明白您的想法,但以ST后代的意义来说,不也可能是邪教式的宗教团体人士吗?」
洗脑、哄骗、改变信仰,在这方面上,诈欺师那一套同样能在宗教世界发挥效用。
「我想过这一点。但你不是提到,田中在公车上询问『老先生和宗教有关吗』,暮木当场否认?」
确实如此,岳父的记忆力好得惊人。
「是啊……他说不喜欢宗教。」
「或许是暮木待过那种组织,见识到宗教一点都不宗教的部分,于是厌恶起宗教。所以,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假设。」岳父蹙起眉。「不过,我很在意暮木要警方带来的那三人。暮木是怎么说的?」
「他们有罪。」我记得相当清楚。
「有没有谈到是怎样的罪?比如犯了戒,或背弃神明的教诲。」
「没有。」我摇摇头。「他没提到那类事情。至少就我的感觉,他指的是更现实的『罪』。」
暮木老人要求带那三人过来时,曾说「让我见识警方的厉害吧」。对了,当下我相当在意这个说法。
「不觉得很世俗吗?」岳父应道。「考虑到暮木在很早的阶段,就向你们提起赔偿金,怎么想就是会偏向直销、吸金投资方面。」
岳父忽然轻笑,又甩甩手像要打消那抹笑。
「抱歉,想起一此事。」
「您想起什么?」
「不是投资,跟融资有关。年轻时,我也上过卑鄙的诈骗分子的当。」
称号「猛禽」的今多嘉亲也有那种时候啊。
「只能视为一次教训。当时的事业伙伴和前辈都说,就当付钱上了一堂课。」
教育家与诈欺师虽是根本上不同的存在,但诈欺师有时也会留下教育性的训诲。
「诈骗骗局中,除了明知故犯的干部,被招揽成为顾客或会员的一般人,往往会因介绍家人或朋友加入,最后也变成加害者吧?」
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协助诈骗的人、加害者,立场十分棘手。尽管是加害者,但在诈骗集团被揭发时,绝大多数都能逃过刑罚。毕竟他们当初是被害者,之所以会变成加害者,也是受骗的结果。
即使如此,做过的事仍会留下痕迹。
「我认为暮木所说的那三个人的『罪』,就是类似的事。虽然已脱离想像,差不多是天马行空的程度。」
「不,幸好下定决心来请教会长。」
感谢指点,我行一礼。
「那么,我要怎么处理这东西?」
岳父视线移向桌上的辞呈。
「可以请您收下吗?」
「收下是可以,但接下来呢?当你们决定收下暮木的钱时,再正式受理就行?还是,等你们把钱交给警方时受理?」
「假如此事闹上台面,会给公司添麻烦——」
我说到一半,岳父便拿起辞呈,打开书桌最上面的抽屉,扔了进去。
「我受理的时机,由你决定。交给我判断,只会让我伤脑筋。你希望我收下的时机到了,我就收下;希望我还给你,我就还给你。在那之前,由我暂时保管。」
我再度默默行礼。
「不过,我有个条件。」岳父的目光严肃且锐利。「把事情全部告诉菜穗子。我不容许你对她有所隐瞒。」
这是夫妻之间的问题,岳父说。
「比起公司,你应该优先为菜穗子着想。」
「非常抱歉。」
「万一菜穗子希望你不要收那种钱,也不要再四处打探,你会怎么做?」
「……我会好好跟她谈。」
「怎么,你不会听从菜穗子的愿望?」
「这件事不只关系到我一个人,其他人也收到钱,而且各人处境不同。」
岳父的眼神稍微动摇。
「若是经营者为筹措资金有多辛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是的。」
「我也知道筹不到学贵,只能放弃升学有多不甘心。」
「是的。」
「你不认为,与其追査暮木那笔钱的来源,更应该说服人质,尽快去找山藤警部吗?」
我无法回答。耳朵深处响起田中「求求你,不要告诉警方」的恳求声,眼前浮现垂下头说想重念大学的坂本。
「——我明白了。」岳父盯着抽屉。「那我以集团宣传杂志发行人的身分指派你任务。」
「什么任务?」
「记录你接下来的调查过程,写成报导交给我。要不要刊登,由我决定。」
「不,怎么能拿报导——」
「这由我决定。你只要调査,然后写下来。园田已恢复精神,有间野和野本在,平常的编辑业务应该能顺利运作吧。」
期限是两周,岳父继续道。
「务必遵守截稿日,我的要求只有这样。」
我从椅子站起,「谢谢会长。」
「快回去吧,菜穗子会担心。」
我借着常夜灯的灯光穿过通行门,离开今多宅邸。落入黑暗的庭院,传来细微的虫鸣声。是秋季尾声的最后鸣唱。
一回到家,我就发现走廊尽头的客厅立灯亮着。躺在沙发上的菜穗子爬起来。
「你回来了。」
我没告诉妻子是去见岳父,只说有急事要外出,应该会晚归,要她先睡。
「何必等我呢?」
妻子带着困倦的双眼,害臊地笑。「我在看电视,不知不觉打起瞌睡。」
平常妻子没有这种习惯,约莫是从我慌张的电话察觉到什么,所以在等我。
「其实,我在管理室听到你中午过后曾回家一趟。」
睡眼惺忪的妻子,眸中隐藏着不安。
「很少发生这种情况,你又突然说要晚归……我忍不住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