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我折回管理员室。玻璃门另一头坐着穿工作服的五旬男性,正伏案塡写某些文件。
「不好意思。」
我出声,他立刻起身来到窗口,鼻粱上挂着老花眼镜。
「不好意思,我来找五〇六室的高东女士。」
汉字写成「高东」,但不是读作「takato」,而是「koto」,颇为特别。
「Koto女士搬走喽。」管理员回答。
果然……
「这样啊,我都不知道。是最近刚搬走的吗?」
「好像是上个月吧。」
上个月?那么,发生公车劫持事件时,还有那之后,她仍住在这里吗?
「你是高东女士的朋友?」
「是的,由于工作关系,家父曾受高东女士照顾。我说要到东京出差,家父便吩咐我来问候她一声。」
我在话中暗示并非直接认识高东女士,也不是东京人。我不确定这个烟雾弹对管理员有没有效。
「原来她搬走了啊,我爸居然不晓得。」
我喃喃自语,管理员表情不变,默默抬起鼻梁上的老花眼镜。
「目前住在五〇六号室的角田,会不会是高东女士的朋友?」
「应该不是吧。」
「那么,你知道高东女士搬去哪里吗?」
「不,这个……」管理员稍稍结巴,「我不能随便透露住户隐私。」
管理员打量着我。
「令尊大概很快就会收到她的搬家通知。」
「了解。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颔首致意,离开管理员室。刚要走出去,发现玄关大厅墙上有个公布栏,用五颜六色的磁铁贴着几张公告。
我在「管委会通告」、「消防检査通知」等公告中,注意到一张「棉被清洗九折优惠中」的传单。店名为「小熊洗衣山本店」,注记「亲自送来,点数加倍送」,等于是有到府收件和送件服务。我迅速抄下店家住址,步出玄关大厅。
循着门牌找到目的地,那是位于两个街区外,面对大马路的大型洗衣店。「小熊洗衣」是连锁店名,「山本」似乎是分店名。招牌上画着可爱的熊图案,店铺外观以向日葵般的黄色统一。
自动门打开,穿着约莫是制服、胸前有小熊刺绣章黄色外衣的男子,朝气十足地大喊「欢迎光临」。他体格结实,染褐发,戴着单边耳环,长相有点像外国人。柜台上堆满衣物。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下……」
我受家父之托,到「高圆寺北宫殿社区」拜访高东女士,但她已搬家——我搬出同一套谎言。
「没见到人,我这趟差事未免办得太不牢靠。所以我四处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搬去哪里。」
年约三十的店员,将还在分类的衣物挂在手臂上,听着佯装困窘的我的说词。
「我们也不知道。」
他冷漠地回答,继续分类。衬衫有好几件。
「这样啊,果然不会知道呢。」
我搔搔头,店员表情一动。他瞳眸颜色很淡。
「做我们这种生意的,就算是客人,随着搬家交情也就结束。」
「也是。听说高东女士是上个月搬走的。」
「这样吗?」
店员边工作,状似在寻思。我从他的表现,感觉到异于管理员的反应,或者说蛛丝马迹。是过去经验累积的直觉发动了吗?
「我爸一定会很失望。他膝盖不好,几乎无法外出,跟高东女士也很久没碰面。」
衣物分类完毕,轮廓深邃的店员以除尘掸清理着柜台,抬起眼道:
「不好意思,我们不清楚。」
「这样啊,打扰了。」
我穿过自动门来到马路上。我慢慢走着,在稍前方的电线杆旁回头一看,发现店员从柜台探出上半身望着我。不只他,还有另一名女同事,不然就是他太太吧。穿一样的制服,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我一回头,两人的脑袋立刻缩回去。
果然有鬼。不光是「不能透露住户隐私」,而是另有原因。
我继续四处打转,找到有宅配服务的超市,和像是当地老字号的酒行。超市什么都没问到,但酒行有反应。看店的老妇人对我(胡扯)的说词毫不理会,劈头就问:
「你是哪里的记者?」
老妇人一头白发染成淡紫色,穿着花纹鲜艳的毛衣,脸上的妆很浓。
「记者?」
「你是周刊杂志的记者吧?」
「呃……这是什么意思?」我装傻道。
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鼻头挤出更多皱纹。她在笑我。
「放过她吧。」
高东太太很可怜,她说。
「高东女士发生什么会被记者采访的事吗?」
老妇人的小眼睛发亮,「怎会没有?别再騒扰她了吧。」
「不,我真的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父亲什么都没告诉我。」
和刚才的管理员一样,老妇人上下打量我。如果管理员的眼神是X光,那么老妇人就是CT或MRI。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表情像在表示「听你胡扯」。「放过她吧。」老妇人嘴角抽动,其实她想说得要命。
「发生什么状况吗?」
我一问,老妇人便转向我。她坐在旋转椅上。
「上个月——那时是九月,算是上上个月。千叶的哪里不是发生过一个神经病老头劫持公车的案件吗?」
对啊,我倾身向前。
「高东太太似乎参了一脚。警察找上门,媒体记者也来一大堆。」
「原来出过这种事啊。」
我演技很差,但这名老妇人的CT或MRI,也许是想要忽略上头的阴影就能忽略的机型。
「后来高东太太就搬家了。她说要去跟女儿住,可是不知出什么问题,拖了很久。」
公车劫持事件发生时,高东宪子住在「高圆寺北宫殿社区」的五〇六室,有警察和媒体找上门。约一个月后,她便搬家去投靠女儿。
暮木老人说要「找出」那三个人,至少高东宪子没必要特地去找。那他为何要举出高东宪子的名字?
答案十分简单。暮木老人希望他们受到公审,想透过警方和媒体的「权力」,把他们拖到公共场域示众。
我再度感受到暮木老人的恶意与愤怒。
——因为他们有罪。
「可是,她跟劫持公车的老人究竟有何关系?」
看着我的蹩脚戏,老妇人嗤之以鼻。
「谁晓得?去问你爸啊。」
「家父一无所知。原来有警察找上门啊,真可怕。媒体一直纠缠不休吗?」
「大概闹了一个星期。因为劫持犯的老头死掉,想从别地方采访到消息吧,可是高东太太东逃西躲。」
「东逃西躲?」
「那个人满有钱,约莫是去住饭店之类的吧。」老妇人眼底冒出恶意的光芒。「你爸也被她骗过?」
背部一阵寒颤,我默默隐藏。
「被骗……?」
「你真的不知道?」
那我也不说了,老妇人又旋转椅子,面向一旁,但嘴角还在抽动。
我决定暂时撤退。先去找其他两人,隔段时间再来吧。那样对这名老妇人也比较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