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有人主张,这类体验证明死后的世界是存在的。另一方面,也有说法认为,濒死体验纯粹是生理现象,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大脑缺氧引发的幻觉。据传,可利用某种麻醉药和止痛剂,让受试者经历极为接近濒死体验的状况。
幸运的是,我还不曾经历过濒死状态。但根据符合现代人常识的判断,我支持日新月异的脑神经科学提出的后者说法。不过,不论原因是什么,如此冲击性的体验——暂时前往异世界的神秘体验,绝对会对后来的想法与感性造成重大影响。
此外,有人因濒死体验开始信神。即使没投身宗教,不少人领悟到活着的喜悦、生命的宝贵,过起截然不同的生活,毋宁是超越宗教的虔诚。
原来让羽田光昭戏剧性洗心革面的,是这样一件事。他的情况,是与幼时死别的父母和哥哥重逢。由于亲人的死,在他人生投下浓重的阴影,重逢的幸福与温暖益发强烈。
你还不该来,回去现实重新活过。
光昭说父亲这么劝他。但我认为,这是光昭自己的声音。是他在骗人、操纵人,行走于社会负面水脉期间,沉眠在他内心深处的声音。是他良心的呐喊。
「那是什么时候?」前野问。
「去年春天,三月中旬。」早川女士有些疲累地垂下肩膀。「从此以后,阿光做起好多事情,多到我都跟不上。」
「他做起什么事?」
「他把钱捐出去,自己赚的钱。他把预备用在逍遥养老的钱不停吐出来。」
捐给从事社会活动的非营利机构及家扶中心、犯罪受害人支援团体等等。
「当然是匿名。他在银行汇钱时,也会使用以前的假名。一次捐太多钱给同一个地方,会引来注意,相当麻烦。」
「他怎么査到那些团体?」
「用电脑查就知道。他和我也都是用网路联络。」早川女士露出苦笑。「不好意思,我这老太婆实在不太会说明。我会用电脑,是阿光教我的。他在退休后,特地到家里教我:多惠,电脑非常方便,比讲电话好玩。」
「所以,你们频繁联络。」
「嗯。阿光本来工作上就会用到电脑,相当厉害,况且……」
她欲言又止。
「况且 怎么样?」
「退休后,他不想再跟人面对面打交道。如果不小心跟人打交道,他怕自己又会骗人。」
这句「不小心」,透露的一样是他良心的呐喊吧。
前野勉强挤出笑容。「可是,就算是青梅竹马,早川女士成天用电脑跟羽田先生约会,你丈夫不会生气吗?」
「我老伴不在了。他已过世五年。」
「……对不起。」
「没关系啦。阿光也挺介意这一点,告诉我:如果太常去你家露脸,你在儿子和媳妇面前会觉得尴尬吧?所以用电脑联络较方便。而我也担心阿光,想知道他的现况。」
「公车劫持事件后,我看到电视新闻,报导暮木一光搬到足立区的公寓大概一年。」坂本低语。
「是啊,我也在新闻上看到。」我附和。
「那么,老爷爷去年三月发生意外,至少九月的时候,他在那里……」
过着被民生委员担心,用垃圾场捡来的收音机听广播的生活。
「不只是钱,阿光把身上的东西全处理掉。他认为那些都是用骗人的钱买来的。」
「光昭先生变成暮木一光,是在二〇〇四年退休的时候。」
「对,没错。」
「差点在河里溺毙时,他已是暮木先生。当时救他的人,看到公车劫持事件的报导没发现吗?新闻有他的名字和肖像画。」
「即使发现,也不会特地做什么吧。」
「但不会很吃惊吗?」
「当场救助阿光的人,也许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使记得长相,阿光在公车劫持事件的时候也判若两人,不会有人发现。」
我内心一凛。前野也是一样的心情吧,她看起来有点害怕。
「他改变那么多吗?」
「变得可多了,阿光——」
早川女士转动眼珠,寻思该如何形容。
「他变得像个僧侣,修行中的僧侣。他不怎么吃,也不让身体轻松。他愈来愈瘦,外貌寒酸,像借由这样惩罚自己。」
把骗人赚来的钱做为净财还给社会,鞠躬尽瘁,仿佛要让自己消失。
「他没想过要自杀吗?」坂本平板地问。眼中的怒意消失,变得模糊,像是感到困倦。「他没提过,要自己做个了结吗?」
「他应该是这么打算的。」早川女士有些气愤地回道。「事实上,他不就选择那条路吗?」
「他是何时提出劫持公车的想法?日商是在去年七月被査获的吧?他是因为这样才想到的吗?」
没错,是一时兴起!坂本愤愤难平:「那是诈欺师的新手法。」
「不要那样讲!」
早川女士脸色骤变,坂本吓一跳。
「捡回一命重生后,阿光一直拼命在想,究竟怎么做,才能把播下的种子斩草除根?虽然为时已晚,但有没有他能做的事?」
「当然有啦,就自首吧?向警察坦白在日商干什么事就行。」
早川女士咬紧下唇。
「你懂吗?阿光撒播的种子,不只日商啊。」
没错。日商新天地协会,是羽田光昭播下的种子中,开出最大、最丑陋花朵的一株,但并非唯一的一株。
「所以……是啊,日商被査获一事,确实是个契机。阿光非常清楚那种组织被查获后,会有怎样的发展。通常会被问罪的,只有顶端的一小群人。光是这样不够,还有许多身为加害者却毫无自觉的人没受到惩罚。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才想到那一招?」
在日商尝尽甜头,却不会吃上刑责的人——从这些人中挑选出几个人,杀鸡儆猴,来断绝邪恶的传播,进行负面的宣传。
「太傲慢了。」怒意重回坂本疲倦的眼中。「追根究柢,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却不知反省——」
「等一下。」我探出上半身,像要插进两人之间。「早川女士,请再描述得更具体一点。光昭先生为何挑选那三个人?有没有说明理由?」
早川女士失去劲道,从我身上别开视线。「那是——呃……」
「老爷爷是不是去过自救会?」前野低喃。
是不是?她望向早川女士。「这是最快的途径。只要去参加会议,便能拿到资料。会员都不知道老爷爷这个人,也不必担心被认出来吧?」
「那么,看到公车劫持事件的新闻时,应该会有人注意到啊。」
「混在许多会员里,应该不会被记住长相吧。」
想像那幕情景,我感到一阵冰凉。在后悔、责难、哀诉的言词交错的集会里,唯独一名瘦削老人屛气凝神观察着这些前会员。自外于每一个人,搜集着总有一天要执行的审判材料——
早川女士垂着头,「我跟着去过一次。」
真的只有一次,她强调。
「假装成夫妇一起去,是我拜托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