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为什么?」
「我也想阻止阿光啊。」
这么多受害人。说词、意见、受伤的程度都不同,要从中挑选出什么人来惩罚,未免太奇怪。阿光不能做这种事,阿光没有这个资格。
「我想劝服他。」早川女士扭动身体,呻吟似地说:「但我根本辩不过阿光。」
羽田光昭这么说:
——多惠,这些人是从我耕耘的田里长出来的邪恶秧苗。我得设法除掉他们。
「太自私了!」坂本又激动起来。「什么邪恶秧苗!他们全是被老爷爷害的!」
「小启,安静点。」
看来很闲的店长从隔板后方探出头。
「没错,大家都是受害者。」早川女士双手掩面,忍不住哭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们陷入沉默,店长讶异地缩回上半身。
葛原、高东、中藤,这三个人是尊荣会员,个人借贷金额特别高。或许在羽田光昭眼中,这是最关键的要素,其他的个人状况并不在他的考量中。或许他不晓得葛原旻早在二月自杀身亡。
即使如此也无所谓。连他本人的生死,其实都与这个计划无关。重要的是,让世人知道他们是假冒人形的邪恶秧苗。
自私、残酷,而且傲慢。这是相当符合一辈子操纵别人的羽田光昭的审判形式。
他说很后悔,但他并没有变。
「老爷爷毫无犹豫吗?」前野希望他曾犹豫。「他没想过,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吗?」
早川女士大大叹口气,抬头望着前野。
「他应该没有犹豫,甚至碰上激励他的事。」
「激励 」
「是在『克拉斯海风安养院』遇到迫田女士的事吧?」我推测。「虽然完全是个偶然,但这次邂逅,推了光昭先生一把。」
不过,我认为安排那场偶然的,并非坏心的恶魔。日商在首都圈活动,会员中有许多高龄人士。出入「克拉斯海风安养院」的人也都来自首都圈。而出于设施的性质,高龄者理所当然占绝大多数。这纯粹是机率问题。
「没办法补偿每一个人,也没办法惩罚每一个人。」
所以,羽田光昭挑选尊荣会员中的三个人。然后,巧合挑选迫田女士与他会面。
「早川女士,」我重新坐好,语气尽量平稳:「你一定累了吧。最后请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御厨尚宪现在何处?
「他还在人世吗?」
如果羽田光昭为自己的行为后悔,那么,在斩除他耕耘的田里长出来的邪恶秧苗前,他应该有别的事要做,就是打倒一同耕耘这片田地的农夫。
「御厨是阿光的共犯。不管谁是主犯,谁是共犯,都不能逍遥法外吧?」
早川女士逃避我的问题。见面后,老妇人第一次表现出慌乱。她这样的态度,等于给我答案。
「我不知道。」
这句话听起来像异国语言,像在念诵意义不明的暗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光什么都没透露。」
然后,她的话语转为呜咽。
「我唯一知道的是,阿光本来没有手枪,而且他跟御厨不一样,没有门路可以弄到那种东西。」
前野赫然一惊,「早川女士,那就是……」
我制止她。我们对望一眼,感受得到前野的恐惧。
手枪是御蔚的。御厨藏在身上的枪落到羽田光昭手中,运用在劫持公车上。
不可能是借来的,也不可能是要来的。阿光是从御厨那里得到手枪。
「御厨先生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也不会欺骗谁、操纵谁。如此断定的早川多惠,眼神十分阴沉。
御厨尚宪死了,大概是被阿光处死。
「老爷爷——」前野语带哽咽。「从一开始就打算死在公车劫持事件里。」
警方攻坚时,他面露微笑。他笑着把枪指向自己的脑袋。
他亲手杀过人,所以他只有死路一条。那是他对自己的审判。
「他不是死了。」
早川女士对前野说,像在订正孩子冒失的口误。
「阿光是去他爸妈和哥哥那里。」
所以,早川多惠没阻止。没有阻止阿光。
因为无法阻止,只能这么想吧?要责怪她很容易,但这样说,又对谁有好处?
太自私了,坂本又说。以细微的声音,不断重复着。
「没错,我是个既自私又愚蠢的老太婆。」
随便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早川女士泪湿双眼。
「可是,我很珍惜阿光,我想帮阿光实现他的心愿。」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她强调道。
「我能够像现在这样,也都是托阿光的福。」
早川女士用手背揩掉鼻涕,逞强似地扬起双眉,激昂地说:
「看到我家的店没?」
那里是租的,她解释。
「以前那一带全是农地,住的代代都是农家,只有我们一家是开超市。『京』是我父亲取的店名。住在那一带的客人,全是我们家的客户。」
那是家业,她说。
「外子本来是店员,我父亲赏识他,让他入赘继承家里。我们夫妻非常拼命,认真工作。」
但是七年前,地主放弃务农,决定把土地卖给住宅开发商。
「地主不再续约租给我们。由于太突然,我们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早川女士走投无路,找阿光商量。在东京见多识广的阿光,也许有什么好主意。
「没想到阿光立刻赶来,表示交给他办。」
然后,羽田光昭展开谈判。他对不愿续约的地主和开发业者力诉留下「京SUPER」的好处,对数据拿出数据,对法律拿出法律来对抗。
「最后,他成功说服地主,我们得以继续开店。因为继续在那里做生意,当大儿子失业时,我才能立刻把他接回家。」
五年前,早川女士的丈夫病逝时,早川女士的长男提议把个人经营的「京SUPER」改为加盟连锁超商。一开始早川女士反对,但——
「那个时候也是阿光给我出的主意,他劝我还是该听年轻人的话。他不是随口敷衍,而是好好调查过,做那个市、市场什么……」
「市场调査吗?」
「对,市场调査!」
早川女士眼中噙着泪,声音明朗得与现场格格不入。
「阿光用电脑给我看许多资料,安慰我:多惠,放心吧。你儿子跟你老公一样,相当有生意头脑,眼光十分精准。虽然那些数字和图表,我完全看不懂。」
阿光是设身处地在为她着想。
「我们现在能一家子住在一起,都是继续开店的缘故,全是托阿光的福。阿光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虽然他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早川女士又以手拭泪。
「他常提醒:多惠,你要好好珍惜家人,世上最宝贵的就是家人。」
他孑然一身,说起来格外刻骨铭心。
「我无法为阿光做任何事。阿光寂寞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办法帮他。」
所以,至少在最后帮他一点忙,她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