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准备离开店里的时候,森先生有些羞赧地对我们说:
「各位应该很累了,但能再陪我一小时吗?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
那家店地点相当隐密,若非有人引路,根本不会发现。店内只有吧台座,上了年纪的老板笑容满面地出来迎接森先生。
「好久不见。」
没有其他客人。其实我已事先预约——森先生悄声告白。
「我这人很强势,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各位拖来这里。」
墙上挂着几张裱框照片,其中一张是森先生与夫人去旅行时拍的。
「是圣伯多禄大教堂。」野本弟说只在电视上看过。「我在世界遗产的节目上看过。」
「往后机会多得是,去看看吧。」
每逢假期,森先生就会带夫人出国旅行。屈指算算,他们到过二十二个国家。听森先生活灵活现描述夫妻俩的回忆,我们不时感到惊奇,欢笑不断。
不只一小时,超过两小时的时候,森先生忽然收住话,竖起右手食指,像要催促众人注意
「你们知道这首曲子吗?」
店内的背景音乐是器乐曲,我也听过这个旋律。
「这个啊。」园田总编开口:「是〈田纳西华尔滋〉。」
「对。你知道的是日语歌词版本吗?江利智惠美唱的。」
「我有CD,我喜欢江利智惠美。」
「真的吗?怎么不早说?内子也是江利智惠美的歌迷,认为她唱的〈田纳西华尔滋〉,没有任何一个歌手比得上。」
然后,森先生配合旋律哼唱起来。老板稍微调高背景音乐的音量。
逝去的梦
那田纳西华尔滋
怀念的情歌
缅怀你的容颜 今晚也歌唱着
美好的 田纳西华尔滋
「这首歌是唱一个被手帕交横刀夺爱的女人的哀伤。」
森先生对年轻的野本弟说明。
「在跳一首华尔滋的期间,男友的心已被夺走。」
人生也是有这种事的,他说。
「其实,内子在念女子大学的时候,曾经被学妹抢走论及婚嫁、预定一毕业就要结婚的男友。她对人生感到绝望,甚至认真考虑去当修女——她念的是天主教大学。虽然最后打消念头。」
「为何打消念头?」
「当然是因为我出现啦。」
森先生挺起胸,我们都噗哧一笑。森先生也笑出来。不只是因为喝醉,他的眼眶变红,眼眸湿润。
早川多惠也像这样噙着泪,边哭边述说。调查告终后,那张哭泣的脸依然盘踞在我脑中徘徊不
而我现在总算感觉那幕情景逐渐远离。森先生的眼中,除了泪水之外的温暖情意,令我那天在畑中前原萧条的家庭餐厅冷透的心又恢复常温。
我们一直坐到酒吧要打烊。目送森先生雇车离去后,为了醒酒,我们走到能招计程车的地方。
「森阁下今天整个人乐滋滋。」
这种说法是园田瑛子的老毛病,但语气十分温柔。
「满口内子、内子的。」
「这对夫妻真正是better half——完美的另一半。」间野感触良多。「夫人状况不好,森先生一定很难受。」
「但是不管怎样,森阁下和夫人很幸福啊。毕竟能住在医疗和看护水准一流的地方。」
「话虽没错……」
「为了迎接那样的晚年,必须在人生旅途中一马当先,赢得胜利。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这么一问,野本弟有些踉跄,打了个嗝。
「我今晚醉得好舒服,请不要把我拉回现实,让我留在梦里。」
总编送间野,我送野本弟回去。两个男人坐上计程车后,野本弟立刻打开车窗。
「我一定浑身酒臭。」
知道就好。
「睡着没关系,到家我会叫你。」
「不好意思。」
野本弟回答。一会儿后,他小小声开口:「我喝醉了,不吐不快。我可以说吗?」
「说什么?」
「你没听间野小姐提起吗?」
野本弟告诉我,应该结案的性騒扰事件还有余震。
「有些人一直在讲间野小姐的坏话,像是井手先生太可怜,间野小姐因为有杉村先生罩她,她就得意起来。」
井手正男本人也到处散播这种闲言闲语。
「我又没特别关照她。」
「间野小姐长得漂亮,就算什么也没做,一样会惹人眼红,被人怀疑。」
「野本弟,你对女员工之间的勾心斗角真清楚。」
「勾·心·斗·角。」野本弟笑得就像个醉鬼。「没错,我是个情报通。而且大姐姐都喜欢我。」
「这样很好。要在上班族人生中一马当先,赢得胜利,这是难能可贵的资质。」
野本弟又醉鬼般傻笑一阵,全身瘫软,忽然正色道:
「这么一提,杉村先生知道吗?井手先生出车祸。」
我初次耳闻。
「什么时候?」
「两、三天前。我听社长室的庶务大姐姐说的。」
正确地说,不是碰上车祸,而是自撞。
「还是酒驾。喝得醉醺醺,方向盘没打好,开到人行道上撞到电线杆。」
居然发生在凌晨两点,井手至今还过量飮酒到那种时刻吗?真教人无言。
「有人受伤吗?」
「幸好没有。」
对现在的今多集团来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车祸殃及第三者,绝对会变成新闻题材。
庶务女员工说,到公司来报告的井手先生右臂打石膏吊着,额头有缝合的痕迹,鼻梁肿起来。
「没住院吗?」
「不过,这下又要停职。可以这样吗?杉村先生。如果我是社长,当场就把他开除。惩戒解雇!」
野本弟扬言,但呼吸充满酒臭。
「这回一定会有处分吧。就算要开除他,也得照手续来。」
井手现在是工会成员,劳联想必会出面。
「可是他酒驾耶?而且是非常恶质的酒驾。根本没资格当一个社会人士。」
森阁下那么令人尊敬,怎么会让井手那种人当他的亲信?野本弟咕哝一阵便睡着。
不妙的是,野本弟似乎是那种一睡就吵不醒的人,计程车到他的公寓,想叫却叫不起来。加上喝醉,浑身脱力,得有人扛着他,否则甚至站不住。
野本弟的住处在三层公寓的三楼,没有电梯。室外阶梯的扶手冰凉地反着光。我忍不住叹气。
「感觉有点麻烦,我在这里一起下车。」
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野本弟搬到他房间的床上。汗流浃背的我,在意外整洁的厨房喝一杯水。锁上玄关门,把钥匙丢进报箱里,唉声叹气走向室外阶梯。
三楼的楼梯平台处,夜风吹上脸庞。舒适的凉意让我忍不住停步深呼吸。我从宛如飘浮在黑暗中的室外阶梯,俯视陌生的夜晚街景。
这里是郊外的住宅区。大小公寓和大厦之间,掺杂着造型各异的透天厝。我被其中一栋座落在石砌围墙中的日式房屋吸引。整体格局虽小,但与岳父的住宅外观有着共通之处。那类房屋在过去,应该是当地的豪农吧。一定是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