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我只有这个想法。」
是个笨老太婆。
「我要连阿光的份一起道歉,所以请你们原谅阿光吧。」
早川女士抓起湿毛巾,捂住双眼。
窗外,树林在风中摆动。
前野冷不防冒出一句:「杉村先生,我们回去吧。」
她一把抓起身旁的包包,像要甩开什么似地挣扎着站起。她离开卡座,穿过店内走出户外。
接着,坂本慵懒起身。
我问早川女士:「你一个人有办法回去吗?」
早川女士以湿毛巾捂着脸点点头。
「开车请小心。」
「不劳你担忧。」毛巾底下露出老妇人哭得红肿的眼睛,「你们才要留意别迷路。」
「没问题。」
早川女士叫住准备要离开的坂本:「年轻人。」
坂本露出病狗般的眼神回头。
「我本来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光在东京做的是那种事。直到阿光告诉我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长年以来,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不是想辩解,她强调。
「如果我发现,一定会阻止他。但我没有发现,一切为时已晚。到阿光和我这把年纪,就算觉得做错,人生也没法重来,只能结束。」
一口气倾吐后,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
「谢谢你们找到我,能告诉你们太好了。接下来,我这个老太婆会守口如瓶,把一切带进坟墓。」
所以请大家也忘了吧,她说。
我和坂本默默离席。结完帐离开店里,只见前野紧抓着皮包,抽抽答答地哭泣。
夜晚的县道阴暗,租来的车子里冷飕飕。
回程由我驾驶。坂本坐副驾驶座,前野坐后座。不过,我觉得两人的距离,变得比单纯前后分开更遥远。
经过时惊鸿一瞥,以前是「京SUPER」的便利商店里有几个客人,收银台站着穿水蓝制服的男人。加奈一定在担心,说要和访客出门一下的奶奶,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吧。
在熟睡般静默的住家包围中,超商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过了七年,这块土地上依然挂着「大好评热销中」的牌子,地主应该觉得留下这家店是对的吧。羽田光昭的眼光很正确。
「总算结束。」
前野的头靠在窗玻璃上,可能是哭得太累,茫茫然低喃。
「什么都还没结束。」坂本低声应道。「什么都没有结束。」
事情还没完,他喃喃自语。他也累了,眼眶凹陷。
「老爷爷做的事没有意义,一点效用也没有。」
只是给一堆人添麻烦,只是把人害死了。坂本继续道:
「往后也会有人死掉。日商的自救会不是有人自杀?这是老爷爷的功劳啊。但是,那又怎样?这个社会就干净了吗?」
那话声听起来像诅咒。
「什么悔改、罪啊罚的,都没有意义。就算日商消失,诈骗行销也会像雨后春笋,源源不绝。没有人学到教训,大家一样为眼前的甜头利欲薰心,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再也听不下去,语气强烈地抛出一句:「不想改变,就不会改变。」
所以改变吧。回到各自的家,明天开始过新生活。
小启——前野唤道:
「我们分手吧。」
坂本没有回话。
12
今多嘉亲回国后,结束为期一周的住院检查,返回会长室。医师认为高血压与动脉硬化恶化是个问题,但目前的健康状况不必担心。即使我不是他的亲人,不知道这些讯息,光是看到会长在荧幕另一头训示的红润脸色,就能放下心吧。
一段休养让岳父重新振作起来,但这段期间保留的业务又紧追而来。我完成特别命令报告书,托给「冰山女王」,接到岳父匆匆透过内线打来的电话。
「工作告一段落后,我会挪出时间,你到家里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知道了。」
「你还是我们的员工,不许提辞职的事。」
「当然。」
从畑中前原回来后,我各别打过一次电话给柴野司机和田中雄一郎。田中对于负责为暮木一光——也就是羽田光昭善后的人是一名女性,感到极为吃惊,但柴野司机不一样。
「我一直认为应该是与他要好的女性。」
要怎么处理那笔赔偿金,两人的想法没有改变。田中埋怨了一阵腰痛毫无改善、最近的日币汇率高涨(我们这种小公司,也是有在做海外生意的),但话声充满活力。
我回归日常。在忙碌的十二月中,我们一家三口挑了个星期天,从早到晚,花整整一天观赏电影《魔戒》三部曲。原本担心一口气看完会把桃子累坏,结果只是做父母的杞人忧天。途中好几次打起瞌睡的反而是我。
「爸,到罗斯洛利安森林,精灵女王出来了。」
每回被她这么摇醒,我都要辩解:「爸爸早就看过一遍,才会睡着」。但这天晚上可能还是太累,桃子没要求念睡前故事,就像电池耗尽,转眼睡着。想必会做个美梦吧。
森信宏的著作完成,我们在讨论把书送过去的事宜,没想到他要求先拜访集团广报室致意,还说想设宴表达感谢,希望我们赏光。
「不只请总编,我们也有赏吗?」
「对啊,森阁下真是慷慨。」
间野和野本弟非常惶恐,但我们决定恭敬不如从命。讨论顺利进行,在《蓝天》校稿结束的十二月十三日,森阁下来访集团广报室,参观一下后,招待我们到赤坂一家老字号义大利餐厅。
「我和内人都很喜欢这家店,是这里二十年以上的老客人。J
是所谓的私房餐厅。料理和红酒都令人赞不绝口,不过让紧张到连笑容都僵硬的间野及野本弟放松心情的,应该是店家毫不做作的气氛,及森先生友善的话语。对此我也感到相当意外。
森先生亲切地与两人对话。他知道间野是个美容师,也知道野本弟在大学念的科系。
「如果情况允许,你会辞掉公司,回去原来的工作,对吗?」
森先生这么一问,间野坦率地点点头。
「我是这么打算。在集团广报室学到的技术,我也会好好发挥在往后的工作上。」
「请务必这么做。不论从事何种专业,有时也需要不同的经验来拓展视野。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然后,话题转到森夫人身上。
「内子以前也会上美容沙龙,但搬进安养院后,就没有那种机会。她神智还清楚时,对外表似乎仍十分讲究。她一定觉得很难过吧。」
森先生热心谈论针对老人看护机构的女性住户,量身打造访问美容服务的商业模式可行性,间野专注聆听。
除了甜点以外,还送上据说「意外酒量极佳」的森夫人喜欢的义式白兰地。
义式白兰地颇烈。喝了不少红酒的野本弟满脸通红,而看到间野和同样「意外酒量极佳」的总编畅飮的模样,森先生开心地眯起眼睛。
「早知道你们来采访的时候,就不端出咖啡,直接拿酒招待。」
每个人都相当尽兴。过去称呼森先生为「阁下」的部下们,并非只是出于敬畏而献给他这样一个缚号吧。我亲身体认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