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者
乐队主唱对麦克风喊了几句话,众人鼓掌欢呼。音乐再度响起,一个手电筒熄灭。音乐声震耳欲聋,鼓手每次敲击小鼓都高高举起右手。
他穿过人群,来到距离那名救世军男子三米远的地方,并查看后方是否有障碍物。他前面站着两名少女,正把口香糖的气味呼到冷空气中,两人都比他矮。他脑子里没有特别的想法,也不赶时间,只是来执行任务,不需要任何仪式。他掏出手枪,伸直手臂。如此一来,距离缩短到两米。他瞄准目标。锅旁边男子的身影变成了两个。他放松身体,两个身影又变成了一个。
“Skål。”约恩说。
音乐从音箱里流出,犹如黏稠的蛋糕糊。
“Skål。”西娅顺从地举杯相碰。
喝完之后,他们彼此注视,约恩无声地说着我爱你。
她垂下双眼,脸颊发红,嘴角泛起微笑。
“我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约恩说。
“哦?”她语气中带着俏皮和撒娇。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指尖在手机底下摸到坚硬的塑料珠宝盒。他心跳加速。天哪,他是多么期盼和害怕这个晚上和这一刻的来临。
手机发出振动。
“有重要的事吗?”西娅问道。
“没什么,我……抱歉,我马上回来。”
他走进洗手间,拿出手机,看了看显示屏,叹了口气,按下绿色按钮。
“嘿,亲爱的,你好吗?”
她语气活泼,仿佛刚听见什么好玩的事,忽然想起他,才一时兴起打电话来,但通话记录显示他有六个未接来电。
“嘿,朗希尔德。”
“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你……”
“我在餐厅的洗手间里,西娅跟我来这里吃饭。我们改天再聊。”
“改天什么时候?”
“就是……改天。”
一阵静默。
“啊哈。”
“朗希尔德,我本应该打给你的,有件事要告诉你,但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他吸了口气,“你和我,我们不能……”
“约恩,我几乎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约恩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明天我去你家找你好吗?”朗希尔德说,“然后你再跟我说。”
“我明天晚上不方便,其他时候也……”
“那明天在富丽饭店吃午餐,回头我把房间号发给你。”
“朗希尔德,不……”
“约恩,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明天再打给我。哦,不对,明天我一整天都在开会,那我再打给你,不要关机哦,还有祝你晚上愉快,亲爱的。”
“朗希尔德?”
约恩看了看手机屏幕,朗希尔德已挂断电话。他可以走到外面,再打回去,把事情解决。既然他都已经提出来了,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聪明的做法,一鼓作气把事情了结。
此刻他们面对面站立,但身穿救世军制服的男子似乎并未看见他。他冷静地呼吸,手指扣在扳机上,缓缓施力。这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对面的男子看起来既不惊讶也不害怕,正好相反,理解的光芒掠过男子的脸,仿佛看见这把枪之后,让他困惑已久的问题得到了解答。接着枪声响起。
假如枪声和乐队的鼓声同时响起,音乐声可能会盖过枪声,但这并没有发生。枪声让许多人转头朝雨衣男子望去,并看见他手上的枪。这时人们看见穿救世军制服的男子帽子上出现一个洞,就在字母A的下方。他的身体向后倒下,手臂像木偶一样向前摆动。
哈利在椅子上猛然抽动。他睡着了。客厅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是什么吵醒了他?他侧耳聆听,只听见低沉的、稳定的、令人安心的城市噪声。不对,还有其他声音,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有了。那声音非常细微,但被他辨识出来后,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哈利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接着他突然火冒三丈,想也不想便气冲冲地走进卧室,打开床边桌的抽屉,拿出莫勒送的手表,然后打开窗户,用尽全力把它往黑暗中丢去。他先听见手表打到了邻近房屋,又听见它掉落在冰冻路面上。他摔上窗户,扣上窗钩,回到客厅,调高音响音量,让声音大到像扬声器的传音膜在他面前振动一样。传入他耳中的振动十分美妙,贝斯声则灌满他的嘴巴。
群众的目光离开乐队,集中在倒在雪地里的男子身上。男子的帽子滚落到主唱的麦克风架旁,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乐手仍继续演奏着。
靠近男子的两个少女中的一人吓得往后退,另一人则放声尖叫。
原本闭着眼睛唱歌的歌手这时睁开双眼,发现观众的注意力已不在她身上。她转过头去,看见雪地里躺着一名男子。她的眼睛搜寻着警卫、主办人、演唱会经理,或任何可以处理这种情况的人。然而这只是一般的街头音乐会,每个人都在等待别人做出动作,乐手仍在继续演奏。
这时群众开始移动,让出一条路,一名女子从中间挤了出来。
“罗伯特!”
她的声音相当嘶哑,脸色苍白,身穿单薄的黑色皮夹克,袖子上有破洞。她蹒跚地走到失去生命的尸体旁,跪了下来。
“罗伯特?”
她伸出纤细的手触摸他的脖子,朝乐队转过头去。
“天哪,别再弹了!”
乐手一个接一个地停止演奏。
“这个人死了,快找医生来!”
她把手放到他的脖子后侧,依然摸不到脉搏。她对这种事很有经验,有时对方可能安然无恙,但通常并非如此。她满腹疑惑。不可能是药物过量,他是救世军,不会吸毒的,不是吗?天空开始飘雪,雪花飘落在男子的脸颊、闭上的眼睛和半开的嘴巴上,逐渐融化。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她看着他放松的脸庞,仿佛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在睡觉。接着她发现一条红色液体从他头上的小黑洞越过额头,延伸到太阳穴,进入耳朵。
有人伸出手臂抓住她,把她拉了起来,另一人上前弯腰查看。她看了他的脸和那个小黑洞最后一眼,突然一阵心痛,因为她想到同样的命运正在等待她的儿子。
他快步行走,脚步不算太快,因为他不是在逃跑。他看着前方路人的背影,察觉有人匆匆走在他后面。没有人阻挡他,当然没有,通常人们听见枪声会退却,看见枪支会逃跑,而现在的状况是,大部分人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最后一项任务。
他听见乐队依然在演奏。
天空下起了雪,太好了,这会让人们垂下视线以保护眼睛。
他在前方几百米的街道上看见黄色的车站建筑。有时他心中会浮现出一种感觉:塞尔维亚T-5S战车不过是缓缓移动、又盲又哑的钢铁怪物,当他回去时,家乡依然矗立在原地。
有人站在他计划丢弃手枪的地方。
除了蓝色运动鞋之外,那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又新又时尚,但面容却憔悴沧桑,宛如铁匠的脸。那个男人,或者那个男孩,无论年纪多大,看起来一时之间都不会离开,因为他把整只右臂都伸进了绿色垃圾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