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秘密
洛瑞尔又把线索捋了一遍,更加确认薇薇安就是关键的一环。了解了这个难以捉摸的女人之后,才有机会了解桃乐茜的计划。更重要的是,这个计划究竟出了什么岔子。如今,她终于离真相近了一步。洛瑞尔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第三部 薇薇安
22 1929年,澳大利亚塔姆伯林山
薇薇安在麦克维先生的店铺外跟人打架,被抓了个现行。大家其实都看得出来,父亲并不想惩罚她。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心中最后一点狠劲也在世界大战中消磨殆尽,再说,他一直特别喜欢小女儿身上那股闹腾的劲儿。但家规不容更改,麦克维先生一直闹着要用棍子责打薇薇安,说她被大家惯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人群聚集过来,如同地狱,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地底下没这么热……但隆美尔家的孩子不论做错了什么,大人都不会动手打人。至少,父亲不会自己动手,不会因为薇薇安和那个叫琼斯的小恶霸打架而责打她。因此,父亲只好当众宣布了一个决定——禁足薇薇安。这项惩罚是匆忙之间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不料后来却成为父亲悔恨的源头。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经常为此吵架,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听见了他的决定。才八岁的薇薇安一听到父亲的话,就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只好高傲地扬起下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告诉所有人,她才不在乎呢。她根本不想出去玩。
于是,1929年夏季最热的这天,薇薇安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其他人都去绍斯波特参加野餐聚会。早餐的时候,父亲严肃地宣布了许多规矩,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薇薇安。母亲看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轻轻拧了她一把。孩子们一人喝下一勺蓖麻油,免得贪嘴吃多了回来难受,薇薇安享受特别待遇,喝了两勺——没人管着,她肯定管不住自己的嘴。之后,大家慌乱又兴奋地收拾好东西,钻进福特小汽车里,沿着狭窄崎岖的山路慢慢离开。
屋子里少了那么些人,顿时安静下来,光线似乎也暗了些,细细的灰尘因为没人来回跑动静静地浮在空中。几分钟之前,大家还围坐在餐桌边欢笑打闹,如今,桌上的盘子都收起来,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着母亲做的果酱。父亲还在桌上留了几张白纸,方便薇薇安给麦克维先生和保利·琼斯写道歉信。到现在,信纸上还只有“亲爱的麦克维先生”几个字。薇薇安想了想,又把“亲爱的”划掉,改成“给”字。之后,她就呆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白的信笺出神,不知究竟还要写多少字才能填满信笺。希望父亲回家之前,它们会自动浮现在纸上吧!
后来,薇薇安明白,道歉信是不会自己出现在信笺上的,她沮丧地放下自来水笔,伸了个懒腰。她晃着两只光脚丫,打量着整间屋子——墙上的画框,暗色的红木家具,铺着针织小毯的藤条床。屋子就是这样,她厌恶地想着,只是大人的地盘,孩子们做作业的地方,在这里每天还要刷牙洗澡,孩子们被要求“保持安静”“不要跑来跑去”。母亲用梳子细细地打理头发,穿着蕾丝衣服和埃达姑姑喝茶,牧师和医生有时会来拜访。这个地方死气沉沉又无趣,薇薇安一直竭力想逃出这儿,但今天——薇薇安咬着腮帮子,心里突然跳出一个主意——今天,这个地方是自己的,自己一个人的。这应该算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刻吧!
薇薇安先翻了翻姐姐伊芙的日记,然后瞧了瞧哥哥罗伯特最爱读的杂志,看了看小弟皮蓬收集的石头。最后,她把注意力放在了母亲的衣橱上。她把脚伸进冰凉的鞋子里——这双鞋是她出生以前母亲买的;将脸蛋贴在母亲最贵的丝绸衬衣上,感受那光滑的质感;从铺着全丝硬缎的核桃木首饰盒里拿出一串亮晶晶的珠子,在脖子上比画着。她在抽屉里找到了爸爸的太阳勋章,还有小心翼翼叠好的退伍文件、一沓用丝带扎好的信件,还有爸爸和妈妈的结婚证,上面印着他们俩的名字。那时候,妈妈还是来自英国牛津的伊莎贝尔·卡尔扬,还不是他们家的一员。
蕾丝窗帘被风掀起又落下,屋外甜蜜的气息从敞开的垂直推拉窗里飘进来——有桉树和柠檬香桃木的味道,还有父亲最珍爱的芒果树上熟透的果子味道。薇薇安把东西叠好放回抽屉里,跑到窗户边。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既像蔚蓝的大海,又像绷紧的鼓面。无花果树的叶子在明媚的日光中闪闪发亮,粉红明黄的鸡蛋花勾着人的眼睛,屋后茂盛的雨林里,鸟儿们一唱一和地鸣叫着。薇薇安意识到,要变天了,不久之后应该会有一场暴风雨。她喜欢暴风雨,喜欢重重叠叠的乌云和厚重的雨滴,喜欢干涸的红土地被雨水打湿的味道,还有雨滴拍打在墙上的声音。每当这时,爸爸就会在阳台上来回踱步,他嘴里叼着烟管,眼睛里闪着光芒。看见棕榈树在风雨中恸哭折腰,他有些忧心忡忡。
薇薇安转过身,她已经在家里待得够久了,再也不想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在屋里。她在厨房待了一会儿,装好母亲给她留的午餐,然后四处搜寻,想多带点安扎克饼干。一队蚂蚁沿着水槽往墙上爬,它们也知道马上要下大雨了。薇薇安看都没看那封没完成的道歉信,跳着舞跑到后面的阳台上。她从来都不肯好好走路。
外面还是很热,空气非常闷。光着脚踩在阳台的木地板上,薇薇安立马感到一阵灼热。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去海边了,不知道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他们现在在哪儿,他们到绍斯波特了吗?参加聚会的父母和孩子们是不是正在游泳,正在笑着摆好午餐?她的家人可能划着游船在玩耍吧?罗伯特说,海边新修了一座栈桥——他也是偷听父亲和战友的谈话才知道的。薇薇安想象自己站在栈桥上,猛地跳入海水中,“扑通”一声,像枚澳洲坚果一样飞快地沉入水中。她的皮肤会感到刺痛,冰凉的海水会灌进她的鼻子里。
平时,她可以去女巫瀑布游泳,但今天这种天气,岩石上的小泳池哪里比得上迷人的大海呢?再说,她不能离开家,镇子上多嘴的长舌妇肯定会发现的。最糟的是,保利·琼斯也会看到她,他说不定正在太阳底下像只又肥又老的大白鲨一样晒着他白白的肚皮呢。一看到他薇薇安就来气,他要是敢再欺负皮蓬的话,薇薇安一定会让他好看。
薇薇安松开攥着的拳头,瞧了瞧外面的小棚屋。流浪汉老麦就住在那里,给人修修补补,他那儿倒是值得去一趟。但爸爸明令禁止薇薇安用奇奇怪怪的问题打搅老麦工作。他的活儿很多,爸爸又没付他钱,他才没必要喝着茶跟一个小姑娘耍嘴皮子。再说了,薇薇安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老麦知道今天只有薇薇安一个人在家,他听着屋里的动静。但是除非薇薇安病了或是摔伤了,否则他是不会管她的。
如此一来,只剩一个地方可去了。
薇薇安蹦跳着走下宽阔的楼梯,穿过草地,绕过苗圃——母亲坚持在那儿种了些玫瑰,爸爸好心提醒她这不是英国——然后,薇薇安连着翻了三个跟头,兴冲冲地朝小溪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