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我转头看他。
「喔,你在『真是』什么?老爹。」我也张嘴对他笑。
他还是在笑,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真是……」他说。现在他已经可以止住不笑了。「上帝的狗还没长大的时候,人类始祖亚当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就已经待在这里了,先生。但是这件事我还没见识过呢!这么多年来都没有。」
「老先生,你没见识过什么?」我问他。
「喔……」他说,「我来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看过待在这间牢房的人可以像你们这样穿衣服的。我的老天。」
「你不喜欢我的衣服吗?」我感到很惊讶,于是我这么说。
「不,先生,我没这么说。我没说我不喜欢你的衣服。」他说,「我觉得你的衣服没什么不对的,很棒。真是很棒,很棒。」
「那你在笑什么呢?」我问他。
这老家伙又开始咯咯笑起来。
「问题不是你的衣服好不好。」他说,「不是的,先生,那根本就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们怎么会穿着这种衣服?老兄。怎么不是穿橘色囚衣呢?我还没见过这种情形。而且正如我所说,老兄,我从地球的冰河时期就来了,当时恐龙恐怕还没死光呢!现在我才见识到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真的,先生。」
「但待在拘留楼层的人应该不用穿制服啊。」我说。
「没错,确实如此。」那老头说,「那是事实,千真万确。」
「警卫说的。」我再确认一次。
「他们会这么说。」他也赞成,「因为那是规矩,而且警卫们很清楚规矩,因为规矩是他们订出来的。」
「所以问题出在哪里呢?老先生。」我说。
「喔,正如我所说,问题在于你没穿橘色囚衣。」他说。
我跟他简直像在绕圈圈。
「但是我现在没穿。」我说。
他很讶异,那双像鸟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我看。
「没穿?」他说,「为什么?老兄,告诉我原因。」
「因为我待在拘留楼层,所以不用穿啊。」我说,「刚刚你不是也同意吗?是不是?」
一阵沉默过后,我们两个总算回到同一个频道上。
「你觉得这里是拘留楼层?」他问我。
「这里不是吗?」我立刻问他。
这老家伙愣了一会儿,然后举起他的扫把,像螃蟹一样横着往回走出我的视线。他尽快离开,边走边叫,听起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事情。
「这里不是拘留楼层,我的天啊!」他高声呼喊着,「拘留楼层在最高楼,是六楼,这里是三楼。你人在三楼,老兄。这里都是一些被判无期徒刑的凶神恶煞,老兄。他们不是善良人种,他们是最坏的,老兄,千真万确。你们两个小子待错地方啦,真的。等一下就会有人找上你们,有人会探你们的底。喔天啊,我要闪了。」
※※※
我必须评估现状,这是在长久经验中学到的。发生意外倒霉事的时候,千万别浪费时间,不要费时去猜想这件事发生的经过与原因,不要怪别人,不是试着想要找谁算账,不要思考下次如何避免这种错误的发生!这些都等你熬过去之后再想,如果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挂掉的话。首先你该做的是评估现状,分析现在的情况,找出对你不利与有利的情势,根据这些情势来进行规划,做到这几点以后,你才能提高熬过去的可能性,也才能想刚刚我说的那些问题。
我们没有待在六楼的拘留牢房,那里才是尚未定罪的囚犯该去的地方,我们现在跟一些无期徒刑犯一起被困在三楼,没有什么情势是对我们有利的,不利的倒是有一堆。在这个专门关定罪犯的楼层里,我们是菜鸟,如果没有地位我们就会挂掉,但偏偏我们没有任何地位。有人会挑战我们,我们必须接受自己是这一团混乱中最渺小的角色,这个周末肯定不好过,搞不好还会丢掉小命。
我还记得有个陆军的逃兵,是一个不赖的菜鸟,因为某种疯狂的宗教而不假离营。他在华盛顿参加示威抗议,遇上了麻烦,结果被关进监狱,跟我们一样被丢在到处都是坏蛋的楼层,第一晚就死掉了,而且还被鸡奸,估计大概有五十次,解剖尸体时在他肚子里发现了一品脱的精液。没有地位的菜鸟就会有这种下场,沉沦在一团混乱中的最底层,他上面的任何人都可以「上」他。
我必须进行评估。我可以回想起一些严苛的训练与经历,虽然原本跟监狱的生活没有关系,但是可以帮我熬过去。我曾经接受过许多令人不快的教育,不只是在部队里,在小学与中学这一段期间,像我这种军人子弟总得转个二、三十次学。有些学校在基地里,有些则是当地的,遍布在全球各地最难熬的地方,例如菲律宾、韩国、冰岛、德国、苏格兰、日本与越南。每次第一天到新学校,我都是个没有地位的菜鸟,这种第一天的经验可不少,我很快学会如何帮自己挣得地位──在学校运动场里,不管是尘土飞扬的炽热环境或者是寒冷潮湿的天候中,我们兄弟俩都曾经背对背掩护对方,用拳头夺取我们的地位。
然后到了军中,情况变得更残酷,训练我的都是一些专家。这些家伙的专业背景都可以回溯到二次大战、韩战或越战,我在书里面读到的那些事情,可是他们亲眼见识的场面。他们教我的是方法、细节与技巧,但最主要的是一种态度!退缩只会害死我,要先发制人,全力出击,最好能一招致命,第一时间就把敌人撂倒。作弊也没有关系,我们的教官里面没有半个是举止优雅的绅士,绅士都已经死掉了。
※※※
七点三十分,整排牢房都可以听到一阵刺耳的声响,时间一到,牢门就自动打开了,我们的栏杆也出现一道一英寸的细缝。哈伯仍然坐着不动,不发一语。我还不知道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最好是能找到一个警卫,把情况搞清楚后换到六楼去。但是我想警卫应该不会出现,像这种楼层没有人敢单独来巡逻,要好几个人一起来,三、四个人结伴同行。但这座监狱的人力不足,昨晚我就很清楚了,不可能每层楼都配置好几个警卫,我甚至有可能整天看不到任何警卫,他们会在休息室里待着,等到有紧急状况时才以镇暴队形出现。而且,如果真的让我遇到警卫,我该说些什么?跟他说我不该待在这儿吗?他们一天到晚听别人说这句话。他们会问,是谁把你丢在这儿的啊?我会说是官阶最高的家伙史白维,他们的响应一定是:待在这里也不会死,是不是?所以最好的计划就是不要有计划,走着瞧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一的目标是:让自己活着看到礼拜一的太阳。
我可以听见其他狱友把门推开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们出来四处活动,大声喧嚣,正要开始度过另一个毫无目标的日子。我在里面等着。
我没等多久。我躺在床上,头正对着门,可以瞥见隔壁的狱友走出来。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身上都穿着橘色囚衣,每个人的大光头上面都绑着红色印花手帕──一群大块头黑人,显然是喜欢做健身运动那种,有几个把袖子撕掉,刻意炫耀身上的大块肌肉。或许真的没有衣服符合他们的尺寸,看起来真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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