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有好一会儿我们都没讲话,除了隐隐约约的嗡鸣声之外,只听得见空气流动以及灯具、计算机的声音,还有录音机的缓慢转动声。老时钟好像很有耐性似的,不管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它会永远滴答个不停。这家伙坐回椅子上,两眼狠狠盯着我,或许是他长得高大优雅,他做出双手指头相抵的手势时,显得特别好看。
「好吧。」他说,「有些问题应该澄清一下,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宏亮,不像南方口音,如果他不是个黑人,那模样跟音色倒是像个波士顿银行家。
「我叫芬雷。」他说,「我的官阶是队长,是警局警探部的主管。我知道他们已经对你宣读了缄默权,不过你还不确定这项权利到底是什么。在我们开始之前,必须把这件最基本的事给搞清楚。」
听他说话不像个波士顿银行家,倒像是个哈佛毕业的家伙。
「我了解我的权利。」我说。
他点点头。
「那很好。」他说,「很高兴你能了解。你的律师在哪儿?」
「我并不需要律师。」我说。
「你被控涉嫌谋杀。」他说,「你需要一位律师。你知道的,我们会免费帮你聘一个。你希望我们帮你找个免费的律师吗?」
「不,我并不需要律师。」我说。
这个叫做芬雷的家伙隔着相抵的手指瞪我好一会儿。
「好吧。」他说,「但是你必须签一份保证书,清楚指出我们曾建议你找个律师,我们也愿意免费帮你找个律师,但是你压根儿不想。」
「好。」我说。
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填上日期与时间前还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把表格推到桌子这一边给我。我该签名的那一行上面印了一个很大的十字标记,他把一枝笔推给我,我签名后把表格推回去。他仔细端详那张表格,把它放进一个皮制公文夹。
「我看不懂你的签名。」他说,「所以我要你先说出名字才能做笔录,然后是住址跟出生年月日。」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我看着这个强悍的家伙,他的年纪大概是四十五岁吧。在乔治亚州管辖的地区里面,除非够强悍,不然一个四十五岁的黑人哪有办法干到队长?跟这种人胡闹绝对没有好下场。于是我吸了口气。
「我的名字是杰克.李奇。」我说,「没有别名,也没有地址。」
他动笔写笔录,其实也没几个字可以写,接着我又跟他说了出生年月日。
「好,李奇先生。」芬雷说,「正如我刚刚说的,我们有一堆问题必须厘清。我大概看了一下你的个人物品,你没有携带任何身分证件,没有驾照,没有信用卡,什么都没有。你说,你没有地址,所以我正在想:这家伙到底是谁?」
他没有等我作出任何回应。
「那个剃光头的家伙是谁?」他问我。
我没有回答,我正在看那个大钟,等待分针移动。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说。
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完全状况外。一定有人出事了,但那个人不是我。我坐着没有回答他。
「Pluribus是什么意思?」芬雷问我。
我看着他,耸耸肩。
「你是说那句美国的立国箴言吗?」我说,「是不是E Pluribus Unum?❷在一七七六年的第二次大陆会议上通过的,没错吧?」
他对着我咕哝了两句,我还是直视着他,我想他应该是那种会回答别人问题的家伙吧。
「到底是什么事?」我问他。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他转身看我,我可以看出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回答以及如何回答。
「到底是什么事?」我又问了一次。
他坐回椅子,一样做出手指相抵的手势。
「你应该知道什么事。」他说,「发生谋杀案了,部分案情让人匪夷所思。今天清晨有人在克林纳先生的仓库里发现了死者。仓库位于郡道的北端,就在高速公路交流道的北边。根据目击者指出,就在今早八点过后不久,有人从凶案现场离开,目击者描述的是一个高大的白人,穿着一身黑色长大衣,头发是金黄色的,没戴帽子,没有随身的袋子。」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我是个高大的白人,头发也是金黄色的,坐在这儿的我也是身穿黑色长大衣,没戴帽子也没有随身的袋子。今天早上我几乎有四个小时的时间都在郡道上走路,从八点一直到十一点四十五分。
「郡道有多长?」我说,「我是指从高速公路一直到这里。」
芬雷想了一下。
「我猜也许有十四英里吧。」他说。
「那就对了。」我说,「我从高速公路一直走到镇上,或许有十四英里的路程,一定有许多人看到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曾对任何人做出什么事。」
他没有反应,我对这状况是愈来愈好奇了。
「那是你的地盘吗?」我问他,「一直到高速公路都是?」
「是的。」他说,「管辖权很清楚。李奇先生,别指望你逃得掉。这个镇的区域有十四英里长,一直到高速公路都是。那座偏僻的仓库也归我管,无庸置疑。」
他等我点头才继续讲。
「克林纳先生在五年前盖了那座仓库。」他说,「你知道这号人物吗?」
我摇摇头。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说,「我从没来过这儿。」
「他是这一带的大人物。」芬雷说,「他的事业带来一大笔税收,对我们有很大好处。对于这个镇而言,仓库代表一堆税收与利润,但是又不会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因为它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你说是不是?所以我们试着帮他看管仓库,但是它现在却变成谋杀案现场,你必须向我解释一切。」
虽然这家伙只是做分内的事,但他根本就在浪费我的时间。
「好的,芬雷。」我说,「我会清楚交代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从我到了这个破烂小镇之后,直到我他妈的在吃早餐,却被你们抓来以前。如果你查得出一点蛛丝马迹,我他妈的就颁发一面奖脾给你。因为这四个小时我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在大雨中压马路而已,在你这珍贵的鬼地方压了十四英里的马路。」
过去六个月以来,我还没有讲过这么多话哩。芬雷坐着瞪我,我看出他现在面临了每个警探最常遇到的两难局面,为此挣扎不已。他的直觉告诉他,我不是他要找的人,但我就坐在他面前,他正在思索──身为一个警探,应该做些什么呢?我让他陷入沉思。我想试着提醒他正确的办案方向,正打算跟他说:「当你在这里跟我穷蘑菇的时候,真正的凶手正在逍遥法外!」这样会让他感到不安。但是他却先向我出招,只是完全搞错了方向。
「你不用交代。」他说,「由我来发问,你来回答。你这个杰克.李奇,没有别名,没有地址,没有身分证件。那你是什么?游民吗?」
我叹了口气。今天是星期五,看那座大钟,今天已经去掉一半了,这个叫做芬雷的家伙打算跟我这样绕圈圈,看来我周末准备要吃牢饭了,或许礼拜一才能出来。
「我不是个游民,芬雷。」我说,「我只是个流浪汉而已,差别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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