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你挑出这个地方?」芬雷说,「别鬼扯了,你怎么挑出这个地方?这地方在地图上只是个地名,一个小点。你一定有别的理由。」
我点点头。
「我是来找蓝调乐手瞎子布莱克的。」我说。
「瞎子布莱克是何方神圣?」他说。
我看得出来他正在评估自己的棋步,就像一台会下西洋棋的计算机一样。他心里正想着,这个瞎子布莱克到底是我的朋友、敌人、共犯、共谋、恩师、债主、跟我借钱的人,还是我下一个要干掉的人?
「瞎子布莱克是个吉他手,」我说,「六十年前就死了,或许是被害死的。我哥买了一张唱片,唱片说明里面提到案子发生在马格瑞夫镇,他在写给我的信里跟我说这件事,而且说他有时在春天会因为洽公而经过这里。我想我应该来这里一趟,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芬雷看起来面无表情,他一定不相信这套说词,如果我是他的话,也不会相信。
「你来这里找一个吉他手?」他说,「一个六十年前就死掉的吉他手?为什么?你也玩吉他吗?」
「不。」我说。
「你哥要怎么寄信给你?」他问我,「如果你确实居无定所的话。」
「他寄到我以前的部队。」我说,「部队再把信转寄到我存放遣散费的银行。每当我拍电报要求提款时,他们就把信寄给我。」
他摇摇头,写下我的话。
「午夜时分从坦帕市出发的灰狗巴士,是吗?」他说。
我点点头。
「你还留着票根吗?」他问我。
「我猜在我的个人财物袋里。」我说,「我记得贝克把我口袋的杂物都装袋了,史帝文生在上面贴了标签。」
「司机会记得这件事吗?」芬雷说。
「或许吧。」我说,「巴士本来没有停,是我要他停车的。」
我好像变成一个旁观者似的,以超然的方式思考我的处境,这样一来我跟芬雷的角色已经没有两样。我好像在跟他商讨有关别人的案件,就像两个同事一样,一起讨论棘手的问题。
「你为什么没有工作?」芬雷问我。
我耸耸肩,试着向他解释。
「因为我不想工作。」我说,「我已经工作十三年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我觉得以前我总是照着别人的规矩办事,真想叫他们都下地狱去。现在我要照自己的规矩来。」
芬雷坐着瞪我。
「你在军中有没有捅楼子?」他说。
「如果有的话,也不会比你在波士顿捅的楼子还大。」
他很讶异。
「你在波士顿工作了二十年,」我说,「芬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如此.你何必躲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应该带着退休金到处钓鱼啊!看是要去鳕鱼角还是哪里。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奇先生,你不要管我的闲事。」他说,「回答我的问题。」
我耸耸肩。
「这你得问军方。」我说。
「我会的。」他说,「这你别担心。你有领到荣誉退伍令吗?」
「如果没有的话,你想他们会发遣散费给我吗?」我说。
「凭什么要我相信他们有发钱给你?」他说,「你的生活就像个游民似的,怎么看也不像光荣退伍。到底有没有?」
「有。」我说,「当然有。」
他又继续写笔录,然后想了一会儿。
「你有一种遭到部队背弃的感觉吗?」他问我。
我想了一下.对他耸耸肩。
「不要让我产生错觉。」我说,「既然我已经离开部队了,就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还待在部队里。」
「你觉得很痛苦吗?」他说,「还是很失望?」
「没有。」我说,「难道我应该有这种感觉?」
「一点问题都没有?」他问我。他的口气好像觉得我一定有问题。
我觉得好像要给他一个他想听的答案,但是我真的想不出来。打我从娘胎出生,就已经待在军中了,脱离部队让我觉得很棒,像是获得自由一样。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一辈子都有轻微头痛的毛病,但是直到这毛病不见了,我才注意到它。唯一的问题是我该如何谋生,要填饱肚子又要同时保持自由之身,实在很难办到。这六个月来我没有半毛收入,这是我唯一的问题,但我不能跟芬雷坦白。他会把这当成我杀人的动机,他会觉得我为了维持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型态而决定洗劫仓库,进而杀人。
「我想主要是角色转换会有问题。」我说,「毕竟我从小就开始过那种生活。」
芬雷点点头,想一下我的答案。
「为什么只有你必须退伍呢?」他说,「是你自愿的吗?」
「从来没有任何事是我自愿做的。」我说,「这是军人的基本规则。」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你有任何专长吗?」他问我,「在军中。」
「开始是一般性的勤务。」我说,「部队都是这样安排的。接下来有五年负责机密保防的业务,最后六年负责别的。」
我打算让他问我。
「别的什么业务?」他问我。
「凶案侦查。」我说。
芬雷背靠回椅子,嘴里咕哝了两句,又做出那种手指相抵的手势。他瞪着我,同时呼了一口气,身子前倾并且用一只手指指着我。
「好的。」他说,「我会核对你的口供是否属实。我有你的指纹,军中应该也有,我们会拿到你的服役纪录,所有的数据,一清二楚。我们会跟巴士公司查证,核对你的票根,把司机跟同车的乘客找到,如果你的说词属实,马上就会获得印证,而且你也会获得自由。显然有些关于时间以及你如何来到这里的细节会是案子的关键,这些细节还不太明朗。」
他停下来又呼了一口气,双眼凝视着我。
「我是个小心的人。到目前为止,」他说,「表面上看来你是个坏蛋,一个没有地址、过去一片空白的游民与流浪汉,你说的故事搞不好都是鬼扯。或许你就是逃犯,搞不好跨州到处杀人,但这些我都不能确定。我不能因为存疑就放过你,而且现在我干嘛管那么多?把你关起来就是了,直到确定后才能放你出来。好吗?」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本来我想跟他说: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讲!但我只是看着他,摇摇头。
「你是个小心的人。」我说,「我他妈可以确定这件事。」
他也以目光回敬我。
「如果我错了,礼拜一我请你吃午餐。」他说,「在安诺餐厅,算是为今天的事补偿你。」
我又摇摇头。
「我又不是来这里交朋友的。」我说。
芬雷只是耸耸肩,关掉录音机,倒带后取出录音带,在上面写字。他按下紫檀木大桌上的对讲机,命令贝克进来,我则在一旁等着。天气仍然很冷,但是我的身子总算干了,大雨从乔治亚州的天空降下,害我全身湿透,但我身上的雨水又被办公室里的空气吸干,除湿机把水都吸出来排掉了。
贝克敲门后走进来,芬雷吩咐他把我押往拘留室,然后他向我点点头,好像是在跟我说:如果最后证明你不是杀人的家伙,也不要怪我,记得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我也向他点点头,我的意思则是:你以为你做的事可以保住饭碗?凶手正逍遥法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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