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蓝调
他缓缓摇着头。
「不要跟我耍聪明,李奇。」他说,「你要倒大楣了。这里发生一件大案子,而证人看到你离开现场,你这个陌生人没有身分证件,我又不知道你的来历,所以千万不要跟我耍聪明。」
尽管他还是做分内的事,但仍然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没有从命案现场离开。」我说,「我只是沿路漫步而已。这两件事不一样吧?人们逃离命案现场时会用狂奔的,而且马上躲起来,不会沿路漫步。沿路漫步有罪吗?大家不是他妈的无时无刻都在漫步吗?是不是?」
芬雷倾身向前,并且摇摇头。
「不是。」他说,「谁会走那么远的路啊?难道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汽车?跟我说你为何没有地址,你打哪里来的?回答我的问题,赶快完成这例行公事。」
「好,芬雷。」我说,「我们赶快把它弄完。我没有地址是因为我居无定所,也许有一天我会在某地定居,到时候我就会有地址了,而且我会寄一张有照片的明信片给你,如果你真他妈这么在意这件事的话,大可把我加入你他妈的通讯簿里面。」
芬雷瞪着我,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做,结果他选择耐着性子跟我耗下去──他让自己显得有耐性,但是又很强悍,好像在跟我说:「我才不会打退堂鼓。」
「你打哪里来的?」他问我,「最后一个居住地是哪里?」
尽管他还是很有耐性,双唇紧闭着,但已经被我惹毛了。他的耐性中带着一丝冷笑。
「好吧。」他说,「你不了解我的问题,所以我会想办法说得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在哪里出生?或者说你这大半辈子都在哪里度过?哪里是你所认同的社会与文化环境?」
我只是看着他。
「让我举例说明一下。」他说,「我自己是在波士顿出生的,不但在波士顿读书,后来也在那儿工作了二十年,所以如果我说我是来自波士顿,你应该也会同意吧?」
我猜对了。一个哈佛毕业的家伙,一个快要失去耐性的哈佛人。
「好的,」我说,「我会回答你的问题,但我也要告诉你,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到礼拜一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想害死自己的话,请不要停止搜查行动。」
他忍住微笑,严肃地点点头。
「感谢你的建议。」他说,「也感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官运。」
「不客气。」我说。
「继续吧。」他说。
「好的。」我说,「根据你那美妙的定义,我根本不能说自己来自何方。我只能说自己来自军方。我的出生地在西柏林一处美军基地,我的老爸是个海军陆战队员,我的母亲则是他在荷兰邂逅的一位法国平民。他们在韩国结婚。」
芬雷听了点点头,做了纪录。
「我是个军人子弟。」我说,「如果你眼前有一张全世界各地的美军基地列表,就可以知道我住过哪些地方。我在二十几个不同国家完成中学学业,并且在西点军校待了四年。」
「继续。」芬雷说。
「我待在部队,」我说,「当宪兵,又回到之前那些基地服役、过生活。然后,芬雷,在当了三十六年的军官之子以及军官之后,突然有一天国家已经不需要百万大军了,因为苏联完蛋了。万岁!每个人都像领红利一样获得了和平。对你们而言,这意味着税金被花到其他事情上;而我这个宪兵却变成一个三十六岁的失业劳工,还被你们这些自鸣得意的平民浑球当成游民。你们这些人在我过去存活的那个世界里,根本待不到五分钟就会挂掉了。」
他想了一会儿,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
「继续。」他说。
我对他耸耸肩。
「所以现在我只是在享受人生。」我说,「也许最后我会找到一份差事,也许不会。也许最后我会在哪里定居,也许不会。但是现在我还没有这种打算。」
他点点头,又做了一些纪录。
「你何时离开部队的?」他问我。
「六个月以前。」我说,「四月的时候。」
「后来就没有工作了吗?」他问我。
「你真是爱说笑。」我说,「你上次找工作是什么时候?」
「四月啊。」他故意学我说话,「我来这里工作刚好六个月了。」
「那算你厉害啊,芬雷。」
我想不出还要讲些什么。芬雷瞪着我看了一会儿。
「那你后来靠什么过活?」他问我,「你当时的军阶是什么?」
「少校。」我说,「当你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会领到一笔遣散费。大部分都还留着,我尽量慢慢花用,你知道吗?」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芬雷用笔的另一端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现在我们来谈谈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发生的事。」他说。
我叹了口气。我快要遇上麻烦了。
「我坐上灰狗巴士。」我说,「在郡道上下车,时间是今早八点。我一路走到镇上,到餐厅之后点了早餐,你的伙计们冲进来抓人的时候,我还没吃完呢。」
「你是来这里办事的吗?」他问我。
「我没有任何差事。」我说,「不管我去哪里,都不是为了办事。」
他把这句话记下。
「你在哪里上巴士的?」他问我。
「在坦帕市。」我说,「昨晚在午夜时分出发的。」
「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市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他又打开另一个喀喀作响的抽屉,抽出一份灰狗巴士的时刻表,迅速翻开,伸出他棕褐色的长长手指沿着页面往下找我说的班次。这家伙真是细心。他看看坐在对面的我。
「那是一班特快车。」他说,「直接朝北边开往亚特兰大,早上九点就到了,八点的时候不会让人在这里下车。」
我摇摇头。
「我叫司机让我下车的。」我说,「他说不可以,但还是让我下车了。特地为我停车,让我下来。」
「以前来过这一带吗?」他问我。
我再度摇摇头。
「有家人住这里吗?」他问我。
「没有。」我说。
「有家人住在其他地方吗?」他问我。
「有个兄弟住在华盛顿特区,」我说,「在财政部工作。」
「在乔治亚州有朋友吗?」他问我。
「没有。」我说。
芬雷把我的供词都写下来。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讲话,我确信自己知道接下来他要问什么。
「那么,你来干嘛呢?」他问我,「为什么不去原来的目的地,而在这里下车?为什么在雨中走了十四英里路,但是却完全无法说明你来这儿的理由?」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芬雷马上就把这问题给点出来了,换成是检察官也会这样问我,而我根本答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呢?」我说,「只是临时起意,因为我一直到处乱晃,总得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吧?你说是不是?」
「但是,为什么挑这个地方?」他说。
「我也说不上来。」我说,「坐我旁边的那个家伙有张地图,我就从地图里挑出这个地方。我不想走大路,我想我可以绕回墨西哥湾地区,或许再往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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