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我明白,但我不在乎。因为我绝不能交出这孩子的寿命。
——若是肚里的孩子,只要一年的寿命就够。妳不认为这样比较划算吗?
——不可以。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削减这孩子的寿命。
——妳再仔细想想。扣除十年的寿命,搞不好妳明天就会寿终正寝。
阿关不认输地回嘴:
——不可能有这种事。要是我交出十年寿命,然后在孩子出世前就寿终正寝,老爷爷,这等同是将这孩子的寿命一并拿走,根本是诈欺。还是,您打算这么设计陷害我?不会吧。您刚刚不也说过,没办法对怀有身孕的女人做太残忍的事。
阿关绞尽脑汁,努力提出反驳。
——不管我的寿命剩多少,现在扣掉十年,应该还够我活到平安生下孩子,所以您才会提出这项交易吧。虽然不晓得刚刚您为何一直盯着我,不过,我猜您具有能看出别人寿命的眼力。
我相信您有这个能力,阿关语带央求。
——我相信老爷爷,所以接受这项交易。只要能见这孩子一面,即使见面当天就会死,我也不在乎。请拿走我十年寿命吧。
见阿关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老翁似乎又笑了。
——太太,妳真强悍。这样婆婆会嫌弃妳的。
这时的语气不是嘲讽,而是略感钦佩。
老翁从树墩上起身。
——那就击掌为誓吧,妳可别大声叫。
要开始了。阿关做好准备,老翁抬起先前一直垂放的右手,贴向阿关前额。
此时,阿关清楚看见,老翁的右掌心有一张嘴。那张嘴彷佛涂上口红般鲜艳,宛如刚舔过血,泛着濡湿的光泽,口中还长有上下两排白牙。
——安静别动。
老翁以掌心的嘴紧贴阿关额头,阿关不禁紧紧闭上双眼。
「小姐,当时其实不会很痛。」
与其说是被咬,不如说是轻咬。
——一、二、三。
老翁一面数,一面以掌中的嘴巴轻咬阿关前额,一共数到十。
——好,过桥费我收下了。妳直接回去,好好珍惜剩余的寿命。
老翁用力推开阿关的额头。阿关一阵踉跄,捧着肚子,缩起身。
猛然睁眼,她已回到木桥上。
鸟啭蝉鸣下雨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包覆阿关。
阿关小心翼翼护着肚子,包袱也紧紧抱在胸前。她缓缓走完木桥,来到平时看惯的小径。在尘土飞扬、热气蒸腾的前方,小径清楚地往前延伸。
尽管像踩在云端上,很不踏实,最后阿关仍平安抵达目的地。她将包袱交给对方,喝一杯凉水后,才回过神,感觉犹如大梦初醒。
「那不是豆子。」
阿关指的是堆在老翁草席上的东西。
「虽然乍看是压扁的豆子,其实不是。小姐,那时我才发现……」那是无数个像豆子一样小的骷髅头。
日后,阿关产下一名健康的男婴。
夫妇俩只有这个孩子,之后阿关一直无法受孕。在喜欢子孙满堂的农家,这算是阿关的过错,也是她的损失。在其他事情上,她与婆婆多有冲突,嫁入夫家六年,最后与丈夫离异,被赶出夫家。那名老翁提过「这样婆婆会嫌弃妳」,似乎一语成谶。不过,究竟是阿关天生注定的命运,还是老翁那么说,才造成此种结果,就由在座的各位自行评判吧。
「我儿子是家中的继承人,没办法带他走。」
挥泪告别儿子,返回老家后一样无容身处的阿关,旋即到江户工作。她投靠我娘家,成为我的奶妈。
阿关告诉我这个故事时,是四十岁的年纪。
「老天爷给我的寿命,扣除十年,到现在还没用完。」不过,活到这个岁数,不管什么时候死去,我都没有遗憾——阿关笑道。
阿关全心守护的独生子,没忘记自小别离的母亲,也没任何怨恨。继承家业后,他照顾唠叨的祖父母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决定请阿关回故乡同住。阿关见我嫁人,决定返回故乡,就是此一缘故。
「今后应该无缘再与小姐相见。虽然万般不舍,但我会永远为小姐的幸福祈祷。」当时有件事,我犹豫着该不该询问阿关,终究没开口。
在那危急的情况下,被迫要决定交出自己十年的寿命,还是交出孩子一年的寿命时,毫不犹豫选择交出自己十年的寿命,这就是母亲吗?
不久,我有了孩子。生产育儿的过程中,我切身体认到,若换成是我,应该一样会立刻交出自己十年的寿命。即使对方告诉我孩子有百岁寿命,要从中夺取一年,我也绝不答应。希望孩子能一天都不浪费、活完百岁,是母亲的心愿。
阿关已不在人世。之后过了三年,她与世长辞,享年四十三。推算当初要不是在木桥上献出十年的寿命,能活到五十三岁,但她无怨无悔。
如今我和当时的阿关同样岁数,期待日后到了彼岸,能再次与她欢聚,天南地北畅谈一番。
42 土地或庄园的领主。
43 江户时代中期以后,在吉原、岛原等地的高级妓女所梳的发型。
六
「暂时歇息片刻吧。」
第二位说故事者退场后,井筒屋七郎右卫门双手一拍,几个女侍旋即进入包厢,替火盆添木炭,倒茶、更换烟盆,动作利落。宾客各自离席如厕,或伸展双脚,与旁人交谈。
「外头天色不知如何?」
半吉微微起身,推开一旁的纸门。一股寒气窜进屋内,夹杂着轻飘飘的细雪。
「啊,看来还有得下。」
好似濡湿的绵花交迭般的厚厚云层,灰中带红。当云层出现这种颜色时,就会降下厚实的雪花。
阿近等人也有女侍前来伺候,帮他们倒热茶,端着盘子请他们享用羊羹和小糕饼。
「听完故事,没人针对内容讨论呢。」
阿胜环视沉静的会场,如此说道。青野利一郎颔首表示同意。
「不像在听怪谈,倒像在听人弘法,大概是主办人喜欢这种风格吧。」井筒屋七郎右卫门与前排的宾客热络交谈。尽管表情温和,但目光刚劲有力。
「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与井筒屋先生见面,他一定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老大应该最清楚吧。」阿胜一提,黑痣老大莞尔一笑。
「这个嘛……啊,这位大姊,请给我烟盆。」
「哎呀,您是在转移话题吧。真冷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阿近在一旁独自思索着,关于第二名说故事者提到的木桥禁忌。
——桥容易引来不可思议现象吗?
之前在三岛屋听过的故事中,没有与桥有关的怪谈。
但在搭轿前来的路上,碰上有些奇妙的遭遇。那也是在即将走上两国桥时发生。
「阿近小姐,您怎么了?」
在利一郎的叫唤下,阿近抬起眼。
「我在想刚刚那个故事。那座木桥究竟通往哪里?桥是容易引来奇异现象的地方吗?」「大小姐,一点都没错。」四人皆大吃一惊。不知何时,井筒屋七郎右卫门来到他们身旁,弯着腰,笑脸相迎。他将衣襬拨向一旁,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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