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各位今天听得尽兴吗?老大,谢谢你带来新客人。」半吉重新端坐,「您这么说,我怎么担当得起……」「不必拘束。在这个物语会中,用不着客气。」井筒屋七郎右卫门豪气地摆摆手,转向阿近。
「大小姐,桥原本就是架设在没有道路之处。在这层意义上,形同是梯子或楼梯。」是,阿近点点头。
「所以,常会召唤来意想不到之物,或通往人世以外的场所。啊,其实这是我从物语会中听来的,现学现卖。」看着近在眼前的怪异长相,加上炯炯目光,阿近忍不住问:
「召唤来的『意想不到之物』,一定都是可怕的东西吗?」井筒屋七郎右卫门侧头寻思,「这个嘛……大小姐,您是不是想到什么?」阿近回以一笑,「不,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罢了。」在这里说出坐轿时的遭遇过于轻率。虽然如此形容有点奇怪,不过,阿近觉得,这就像硬摘下未成熟的青柿子,实在糟蹋。
「哈哈哈。对了,有时人们会嫌我办的物语会死气沉沉,像在办丧礼。」井筒屋七郎右卫门微微一笑,利落起身。
「不过,大小姐似乎能体会这场物语会的奥妙。在结束前,请享受甜点,放松心情聆听吧。」接着,主办人向其他宾客问候,不时被人唤住,寒暄几句后,缓缓走回上座。那对母女彷佛一直在等他离开阿近等人,转头望向他们,又交头接耳。母女俩斜瞄着他们,目光带刺,动个不停的嘴唇不知吐出什么恶毒的话语。尽管听不到,光看她俩的表情和动作就火大。
咦,她们刚刚好像说「妖怪怎样怎样」。难不成是「妖怪还这么嚣张」吗?
「大小姐,请不必放在心上。」
阿胜心平气和地开口,轻拉阿近的衣袖。
「这种人我早习惯了。」
「可是,受邀到这种场合,竟然露骨地摆出嫌弃的眼神,对主办人也很失礼。」「大概是嫉妒吧。」半吉呼出一个烟圈,接过话。
「嫉妒?」
「井筒屋老爷专程来向三岛屋的大小姐致意,她们觉得不甘心,才卯起劲讲阿胜小姐的坏话。」听到黑痣老大的话,青野利一郎莞尔一笑。
「即使不是如此,您今天这么漂亮,吸引了众人目光。加上听故事时诚挚的神情,主办人想必十分欣慰,连我都与有荣焉。」「真的吗?」阿近向利一郎问道。
「当然。与其问我,您不如问阿胜小姐。」
「哎呀,连小师傅也这样转移话题。大小姐,今天可真无趣。」「无趣吗?惭愧、惭愧。」四人谈笑时,女侍纷纷离去。拉门阖上,现场转为静默。
「那么,我们开始听第三个故事吧。」
在井筒屋七郎右卫门的开场下,第三名说故事者走向上座。
那是原本坐在窗边、靠着凭肘几的老武士。他个头矮小,满脸皱纹,小小的发髻几乎都是白发。印有家纹的黑绉绸短外罩透着光泽,散发沉稳的气息。
老者环视在座众人,有人顿时怯缩。那对母女更是大为惊吓。
老者的右眼白浊。他垂下眼睑、双眸半闭,不晓得是生病或有伤在身。总之,他的右眼应该看不见。
他嘴角浮现一抹浅笑,不像前两位低着头,而是凛然面向众人,娓娓道来。
第三名男子说出他的故事。
在下年纪五十有八,如各位所见,右眼失明。六年前初春,在下罹患名为白底翳(白内障)的眼疾,但完全不会疼痛,如今已习惯单靠左眼生活。虽然颇感抱歉,但在下的右眼,与接下来的故事有关,要请各位暂时忍受这颗白眼,委屈各位了。
在下是佩带长短刀的武士,目前乃是隐退之身。本日承蒙与在下有多年交谊的主办人邀约,特地拖着这把老骨头前来。
今日想和各位分享的,是个老人的陈年往事,内容是关于家母的故事。透过家母,这也可说是关于家父的故事。
在下所属藩国位于上野山中,出身一般武士之家,奉禄八十石,官拜郡奉行支配检见役。检见一般指的是调查领地内稻作生长情形的工作,但我们藩国特地设立这项职务,除了调查稻作生长情形,同时负责征收年贡。
家父为人耿直勤奋,担任检见役一职,常在领地内巡视,处事通情达理,深受地方百姓爱戴。家母同样出身于郡奉行支配底下的官员家,十五岁时嫁给家父。家母向来贤慧,侍奉夫君至勤,两人感情和睦。对在下而言,也是慈母。不过,她拥有一个非比寻常的秘密。
家母具有一种「千里眼」的能力。
不过,这并非与生俱来的天赋。家母在六岁那年的夏天,感染天花,好不容易捡回一命,右眼却失明,之后便得到千里眼的能力。没错,和在下一样,家母也是右眼眼盲。
靠着那只右眼,家母时常一眼看穿人们身上的疾病。
年幼时,她不懂失明的右眼看到的景象为何,十分畏怯。但家母个性坚强,拥有举一反三的过人智慧,并未深陷恐惧中,很快便习惯自己的特异能力。
听家母说,站在她面前的人,染病的部位会有一团烟雾般的物体形成漩涡,层层交迭。左眼瞧见人们的外貌,右眼则是看出病灶,两者重合在一起。一闭上右眼,烟雾就会消失,如此便可明白那是右眼才看得到的景象。
疾病的烟雾有各种颜色和大小。经过多次的经验累积,家母逐渐练就出光凭烟雾颜色和大小,即能大致分辨出是何种疾病的本领。举几个例子,中风患者头部会笼罩一团黑雾;身上有血色烟雾跳动,表示该处的内脏长肿瘤;水肿呈清冷的白色。至于疟疾或风寒,颜色像带血的浓痰,大多出现在喉部。
附带一提,赐予家母这项异能的天花,是呈鲜明的红色。如果颜色稍淡,则是麻疹。家母也说不容易辨别。
家母这项眼力的独到之处——或者该说是惊人之处,在于染病的人毫无自觉。这个意思是,尚未发病时,家母就一眼看穿。准确地说,家母可预见对方身体将出现的病症。拜此所赐,包含身为长子的我在内,我们一家五个孩子,经常躲过流行病的侵害。只要我们周遭有人身上出现病兆的烟雾,家母一眼便能看出,并要我们保持距离。这就是在下称呼家母的眼力为「千里眼」的缘故。
刚刚提过,家母在十五岁那年嫁给家父。当时,家母已能随心所欲控制眼力。不过,她不会刻意告诉对方病情。她深知即使告诉对方,对方也不会尽信,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当然,在出嫁前,她一直向丈夫和公婆隐瞒此事。
成婚三个月后,她发现家父左眼睑上有一团枯叶色的烟雾。依据家母的经验,这是针眼的烟雾。如果是区区的针眼,用不着太担心,但家父的烟雾颜色浓重,像在春泥中攒动的泥鳅般,在眼皮上盘旋不去,模样诡异。要是放任不管,恐怕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毕竟家母就是右眼失明,苦恼多日后,她决定向家父坦言一切。
家父当然惊讶,却一笑置之。若非当时家母的态度认真,而且夫妇俩感情和睦,他应该会大发雷霆。家父个性一板一眼,处事小心,换句话说,是个谨慎的人。虽然对家母的话一笑置之,仍暗地请城下的眼科大夫替他诊断,于是发现从外表看不出,但眼皮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肿包,经过半年的调养才根治。听大夫说,再晚半个月接受诊治,左眼恐怕会失明,家父才深切体认到家母预知疾病的眼力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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