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井筒屋老板说会少一名客户,但真是这样吗?倒不如说,井筒屋老板特地恭敬邀请想断绝往来的客户,在满座的宾客前赶跑对方。」「那么,武士大人是配合井筒屋老板演戏喽?」「他们交谊匪浅。这只是小事一桩。」不过——小师傅侧头寻思。
「那位老先生自称是奉禄八十石的一般武士。」「是的,原本担任名为『检见』的重要职务。」「若只是在上野的小藩拥有这样的家世和奉禄,应该没那么容易来到江户,与井筒屋这种人物深交。」「不是因为他退休了吗?」利一郎苦笑,「如果已退休,更是不可能。」
此时,阿近觉得与小师傅之间有一道鸿沟。
「约莫是他或他的儿子,有着相当显赫的地位。」利一郎望着与三河屋老板娘喝茶的老翁,频频打量。
「您还真在意这种事呢。」阿近悄声道。
「咦?」
利一郎似乎有点意外,阿近旋即后悔说出那句话。得到学生爱戴、深受周遭人信赖,看起来已习惯市町生活的青野利一郎,终究是失去藩国和奉禄的浪人,或许仍有觉得不满足的地方。这不是阿近能明白的事。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井筒屋老板与那位武士,不晓得是怎样的交情……」见两人窃窃私语,阿胜一直摆出毫不知情的模样。另一方面,半吉突然焦躁起来,频频碰触黑痣。
「伤脑筋,轮到我了。」
他很紧张。阿近笑着向利一郎低语:
「即使是预先编好的剧本,但半吉老大好像完全不知情。」利一郎颔首,「他练习过很多遍,应该能讲得流畅。」「那么,我们欢迎第五位说故事者。半吉,请上来吧。」井筒屋七郎右卫门出声唤道。
「这里的说故事者不需要名字,公开自己的身分和地位很不识趣,但不少贵客认识此人吧。最重要的是,他腰间的十手红缨绳,想遮掩也遮掩不了。所以,你可以报上姓名,老大。」黑痣老大微微躬身穿过宾客之间,来到上座。
「那么,我就奉主办老爷的吩咐,分享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故事吧。」半吉鼻梁泛红。阿近从未见过半吉那缩在坐垫上的模样。
红半缠半吉说出他的故事。
我名叫半吉,在本所深川一带担任捕快,有个绰号叫「红半缠半吉」。这是我出生于遥远的西国,那里的捕快都穿红色半缠48,才获得此一绰号。话说回来,我鼻子旁长有显眼的大黑痣,最近喊我「黑痣老大」的人也不少。
谈起我的身世,尽是些不堪闻问的事。一名被逐出故乡、流浪到江户的半吊子,前半生自然乏善可陈。因此,前二十年容我一语带过。今天要分享的,是我在本所落脚,得到当地的捕快老大收留,成为跑腿小厮时发生的事。
我在相生町的澡堂当锅炉工,边替老大跑腿办事,大多是连孩童或家犬也会做的工作。那段期间颇长,所以我的锅炉工资历丰富,哪天不当捕快,打算开一家澡堂。
初春梅花绽放时节,我拖着载薪柴的拉车回到澡堂,老大恰巧派一名童工来传话。
——半吉哥,老大找你。老大说,有工作要委托你,得外宿一阵子,请带换洗的兜裆布过来。
我大为吃惊,同时略感得意,想着终于摆脱跑腿小厮的身分,要从事捕快相关的工作了。
——你说外宿,是要潜入赌场,还是到哪个中间部屋49卧底?
我自以为是地问,但童工流着鼻涕,一脸呆愣。
——请直接问老大。
我急忙赶去。老大担任主君的巡捕,妻子则经营灯笼店,当天一样有许多工匠。急躁的我,认为自己的身分比制作灯笼的工匠高上一阶,态度傲慢起来。毕竟年少无知,如今提起往事,仍不免脸红。
不过,听完老大的吩咐,我整个人都泄了气。
——深川十万坪前方的小原村,附近有一幢料理店老板的房子。那里的别屋有病人静养。
由于是重病患者,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可活,老大要我在一旁看顾。
——平时有一名年轻女侍负责照护他。你的三餐,女侍也会帮忙张罗,或许会有点无聊,但应该是很轻松的任务。
我大失所望。因为刚刚我才趾高气昂地睥睨灯笼工匠。
——不用照护病人,只要陪在一旁就行吗?
——你哪有办法照护垂死的病人啊。
一点都没错,我没那么细心。
——那我该做什么?
——如果有可疑人物靠近病人,你得监视对方,别让对方胡来。
这句话十分古怪。一名病危的患者,会有什么可疑人物靠近他枕边,对他胡来?
——老大,那病患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大原本就是一张苦脸,像是吃到涩柿子。在我这小鬼煞有其事地反问下,那张脸好似咬到涩柿子的狆犬50。
——你去了就知道。
我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前往十万坪前方的小原村。
如今十万坪依旧辽阔,但建有不少宅邸。二十年前,除了水田外,什么都没有。即使天地倒转,也只是变成天空在下,水田在上,不会有任何影响,就是如此空荡的地方。一到冬天,不论水田或旱田都空无一人,益发显得冷清。
目的地的那幢房子,属于池之端的料理店「铃丁」,当时住着一对退休的老夫妇。两人都顶着银丝鹤发,气质出众。我问他们,怎么会有间房子在这里?老太太解释,她原本是地主的女儿,如今房子的所在处,是娘家的原址,早在开垦为水田前就存在。房子虽然不大,但四周植有树篱和防风松,相当别致。至于别屋,只有两个房间和附炉灶的土间,构造简便。内急时,可使用屋外的茅厕。
屋里有女侍和男仆,我和两人没怎么交谈。果真如老大所言,照顾病患及张罗我的三餐,都由在别屋伺候的年轻女侍一手包办。
这名年轻女侍骨架粗大、肤色黝黑,加上态度冷漠,容貌男女难辨,但姑且也算是女人。她是附近农家的女儿,受雇于「铃丁」。看来,她也被吩咐过,别和病患及来探病的人深入接触。我都摆着一张臭脸,怀里藏一把匕首,不像是正经男人,她应该会更害怕。虽然她一直认真工作,却很排斥与我目光交会。
至于那名重要的病患……
别屋的榻榻米撤走,只在木板地上铺简陋的草席。不知为何,隔间的拉门拆除,屋内特别寒冷。
病患就躺在简陋的被窝里。
一看就晓得是名男子。他穿着兜裆布及褪色的浴衣,起初我以为床上躺一具稻草人。散乱的头发,尖鼻朝向天花板,眼睛和嘴巴张得老大,从他口中散发出酸臭味。
我探向他的口鼻,发现他勉强有呼吸,不时会颤抖似地眨眼。但出声叫唤他,完全没反应,动也不动一下。
我看不出这名男子重病的原因,只晓得绝不寻常。因为他的肌肤像烟熏过一般乌黑。
初次见到他时,从他脚趾甲沿着双脚,一直到肚脐下方,全是一片乌黑。肚脐上方则像青蛙肚一样苍白,不带半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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