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我灵光一闪,这家伙该不会是得到传染病吧?果真那么危险,老大不会派我来,但我被病患的模样吓坏,早失去分辨是非的理智。
如刚才所言,那名女侍不可靠,我继续逞强也没意义。于是,我垂头丧气地前往主屋,决定向「铃丁」那对老夫妇磕头道歉,请他们听我解释。
奉本所的老大之命来此的我,比跑腿的小鬼更不值得信赖,而且一无所知。听到我的话,那对退休的老夫妇相当诧异。看我是个年轻小伙子,他们应该是同情我吧。
——要再等几天我们不清楚,可能是十天或十五天,他就会全身发黑死去。
他们还说,那不是病。
——那种病不存在于世上,所以你和我们都不会被传染,请放心。
——那到底是什么?
夫妇俩互望一眼。
——算是人的怨恨吧。
——这样啊,像是诅咒吗?
他们解释,是那个人身上冒出的污秽。
——居然招来如此深沉的怨恨,那病患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本所的老大真坏心。
——他名叫与之助,原本是个捕快。只不过,他的为人和你们老大差远了。
——他打着奉旨办案的名义,欺负弱小。有一段时期,本所深川到两国桥一带,没人不晓得他的恶名。
——他终于得到报应。连五十岁都不到,坏事做不得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两夫妻双手合十,我不禁愣住。
各位应该知道,捕快并不是能在太阳底下昂首阔步的职业。地痞流氓最清楚地痞流氓干的勾当,而流氓协助巡捕办案,正是这项工作的起源。所以,有人拿到十手后,狐假虎威,四处恐吓勒索。
与之助就是这种人。紧抓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吃干抹净。尤其对年轻女人,更是坏事做绝。好几间不错的商家,都因他倒闭。
关于此事,我时有所闻。不过,若在此详述就不是怪谈了,只会让各位恶心作呕。请各位想象一个心术不正的无赖拿到十手后,尽情作奸犯科。唯一能确定的是,与之助这名不肖捕快,死后即使地狱里的牛头马面专程来拘提,也不足为奇。
我就在建造于十万坪一隅的小小别屋里,看顾这名恶棍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如果有可疑人物靠近病患……
老大这么吩咐过。他话中的含意,我在住进别屋的头一晚便明白。
那名年轻女侍每天固定来工作,入夜后则返回自家。我则是带着棉被住进病患隔壁,一个约三张榻榻米大、铺木板地的房间。幸好老夫妇带酒菜慰劳我,我端着酒浅酌,感到睡意渐浓。
深夜时分,突然刮起风,夹带着浓浓的腥味。
那臭味像有人将腐烂的鱼肚撒一地,臭不可闻。我的胃一阵翻搅,恶心作呕。
那天是半圆月。别屋装有防雨板,但土间就在隔壁,月光穿透烟囱和门口。我的双眼很快习惯黑暗,得以梭巡四周状况。
接着,我发现病患的床铺正前方,有一道人影。
人影弯腰低头,缩着身子缓缓移动。
——那人要干什么?
依顺序来看,对方是何时到来、从哪里潜进别屋,我应该先为此感到诧异。但我悄悄起身,双手撑地爬行,伸长脖子窥望隔壁房。
那黑色人影摩挲着病患右手,才会缓缓动着。看来像在轻抚病患的痛处,我却宛如冷水浇淋,全身寒毛直竖。那黑色人影露出袖口的胳臂,不属于活人,而是骷髅的手。那只手枯瘦干瘪、颜色怪异,表皮甚至剥落了。在春夜半圆月的微光下,清楚浮现骇人的模样。
说来惭愧,我并未出声,只是趴在地上看傻了眼。
半晌后,传来「嘶嘶」声。我竖起耳朵,想分辨到底是什么声音,听着听着,我的心脏几乎冻结。
那是病患发出的声音。从与之助的喉咙中,响起坏掉的笛声。他不是在说话,而是既像哭泣,又像呻吟。
我直打哆嗦,准备维持趴伏的姿势后退,却不小心踢到随手摆在床边的酒瓶,发出巨大声响。此时,那个抚摸病患胳臂的黑影,身躯一震。
我忍不住放声大叫,想逃离现场,却跌落土间,额头撞向地面,痛得眼冒金星,但也重拾骨气。要是我逃走,拿什么脸见老大及亲切的老夫妇?于是,我大喝一声跳起,理应收在怀中的匕首不知掉到哪里,只得空手摆好架势,站稳马步。
——歹徒别动,吾乃奉旨办案!
各位请勿见笑。当时我真的是如此大喊,我只想得到这句话。
那黑影顿时消失无踪。与之助和白天看到时一样,如同稻草人般躺着不动。
我摸索着找寻油灯。在微光下,我注意到那道黑影缓缓抚摸过的与之助右臂,从手腕到手肘一带,变成一片乌黑。
与之助的双眼和嘴巴一样张得老大,但已听不见刚才的「嘶嘶」哭声。
后来,每晚都会上演相同的戏码。一夜一夜过去,半圆月逐渐转为眉月,黑影天天出现在别屋,抚摸与之助。天亮后我前去查看,总会发现黑影摸过的地方,都会如烟熏过般由白转黑。
一天三次,年轻女侍会替病人换尿布,每天早上还替他换浴衣,但那副情景,简直像在处理稻草人或扫帚。
我忍不住问女侍:
——病患身上变黑的部位逐渐扩散,妳也看得出来吧?
我一开口,女侍的反应却是遮着脸,转头就跑。
我不晓得与之助背上有华丽的纹身。事后老大告诉我,他背上的纹身相当罕见,是名为「普陀落渡海」51的吉祥景象。当初与之助走起路虎虎生风,这是他引以为傲的纹身。如今染病完全泛黑,逐渐看不清楚。
每天出现的黑影都不同。时男时女,时老时幼,有时是男女一同前来,不知是夫妇或兄妹,分站在病患两侧。
——他的病愈来愈严重。
依我猜测,等哪天黑影坐在棉被上,抚摸他的头,就是他的死期了。
此外,那宛如鱼肚腐烂的臭味,并不是黑影出现就会闻到,而是在黑影抚摸与之助、他的皮肤变黑时,才会闻到。所以,与之助的身躯变黑,应该就像腐烂一样。他会从喉咙发出痛苦的嘶嘶声,可能也是病痛扩散,连孱弱的身躯都忍不住尖叫呻吟。
由于当初得到教训,后来我看到黑影,便会屏息敛气,不发出任何声音。即使我什么都不做,黑影也会在半个时辰后消失。而且,他们一定会在丑时三刻52出现。
——他们是亡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心中如此认定。前来迎接与之助的,不是地狱的牛头马面,而是过去受他折磨,甚至被他害死的可怜人,化为亡魂来迎接他。
然而,每天晚上目睹那骇人的景象,我根本无法成眠。只有在大白天,我才能安心呼呼大睡。由于心情沉闷,没有胃口,我酒愈喝愈多,想必气色不佳。到了第七天,主屋的老夫妇找我过去。他们十分担心我,对我无比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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