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抱紧一郎太的小吉,那双枯木般的胳臂,被一股惊人的力量扯开,瞬间消失。
由于嘴里塞着布条,一郎太只能发出「唔唔」声。视野因泪水和汗水模糊,但一郎太仍看见玛古鲁叼着小吉,高高举向空中。倒栽葱的小吉,双脚不断乱踢。
玛古鲁一抖,再度张开口,喉咙一阵起伏,将小吉吞进腹中。吃下猎物,玛古鲁高兴得浑身颤动,松开缠着柱子的尾巴往旁边一挥,打中撞钟堂后再度弯起,猛力打向撞钟。在这不恰当的时刻和地点,发出清亮的钟响。
铊屋兄弟放声大叫。小小的黑色物体飞来,没碰到玛古鲁,直接掉到牠的脚下,当场碎裂。一股油臭扑鼻。
「你这个怪物!你这个可恶的怪物!」
「我要为哥哥报仇!」
铊屋兄弟陆续丢出陶器,但没有一个掷中玛古鲁。玛古鲁像醉汉打酒嗝,喉咙发出一声怪响,接着抬起鼓胀的腹部,迈向兄弟俩 …张开口,再度咆哮。藤吉在守护正殿的火把旁抛掷陶器,玛古鲁迎面一吼,他吓得跌坐在地。
住持冲出正殿,扶起藤吉。但藤吉紧抓着他,害他跟着跌倒。两人撞向火把,只见火把翻倒,星火四散。玛古鲁讨厌火光,发出凄厉的叫声。
其中掺杂着其他声音。
一郎太心想,是鸟鸣。森林里惧怕玛古鲁的鸟发出的鸣叫。
不,不对。与此起彼落的鸟鸣不一样,那是尖细冷冽、箭一般笔直飞来的声音。
很像樵夫吹的指哨。
玛古鲁一顿,微微抬头,彷佛在竖耳细听。接着,牠稍稍侧头,犹如在环视四周。
又听见那个声音。这次清楚听出是指哨。不过,这与樵夫的指哨不同,更悠长,也更富色彩。
宛如在歌唱。
一群人穿过山门,出现在眼前。举止不疾不徐,像在查探脚下的情况。
带头的是一身白衣,缠白色头巾的光惠。一平阿舅高举火把,紧跟在后。随同光惠的两名武士,一人持刀,一人搭箭在弦上。背后是铊屋与藏屋的当家,及另外二名男子。人人拿着火把。
吹指哨的是光惠。
从没见过这种吹法。她不断改变音调,虽然不是在说话。但其中微妙的差异,听起来像语言,又像咒文。
光惠没带武器,只有左手端着状似小香炉的容器,走向玛古鲁。她紧盯着玛古鲁,目不稍瞬。然后,她宛如在横渡浅滩,一步步逼近玛古鲁。
玛古鲁停下动作,望着光惠,瞳眸一转,恢复白眼。
光惠持续吹着指哨,旋律忽高忽低。像是有人轻抚耳垂,实在是说不出的舒服。有时陡然拔尖,彷佛一剑刺出,紧接着又转为低沉,如同在地上爬行。
一郎太被绑在撞钟堂的柱子上,全身颤抖。他不是感到恐惧,但就是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手指发抖,膝盖颤动。像是有人由下而上抚摸背脊,五脏六腑缓缓移位。
玛古鲁前脚弯曲,后脚跟着弯曲 …巨大的身躯趴在地上,形成一座小山,然后尾巴随即缠向身躯。
光惠继续靠近,指哨声中掺杂玛古鲁喉咙发出的声响。
一平阿舅和身旁的男子,在离玛古鲁和光惠不远处围成半圆,火把不时发出爆裂声。
指哨声突然停止。光惠的手指移开唇边,改从喉咙发声。
与指哨声类似,但更温柔,犹如摇篮曲。同样不是语言,只是一连串音节,但听得出带有含意。
玛古鲁闭上眼,变得无比乖巧。
光惠将左手的容器举至齐眉,喉中不断发出声音,缓缓掀开盖子。她的手指伸进容器内,慢慢接近玛古鲁。她踩着一贯的步伐,不急促也不畏怯。
光惠伸出手,碰触玛古鲁的右前脚,相当于人类手肘的部位。
然后,她在上头画了起来。像在画图案,也像在写汉字。
——娘在玛古鲁身上写字。
那个容器里装着墨水吗?不,那不是黑色。在火把亮光的映照下,看得出是红色。像血般鲜红,或者该说,像胭脂一样红。
处理完右前脚,光惠直接移往玛古鲁的右后脚。然后,她移往尾巴中央一带,陆续又在左后脚及左前脚写字。
光惠绕一圈后回到正面。玛古鲁趴在地上,头却与站着的光惠一样高。光惠在玛古鲁相当于人类额头的部位,大大写下既像图案又像汉字的文字。
而后,光惠停止歌唱。
她盖上容器,注视着玛古鲁,保持距离缓缓后退。
玛古鲁静止不动,双目紧闭。
光惠面朝前方,将容器递给身后的一平阿舅。阿舅接过,紧紧握住,压在胸前。
光惠向玛古鲁行一礼,双手合十。接着,她竖起食指抵着唇,吹起指哨。
与一开始的音调不同,更为急促,像在追赶似的,颇为刺耳。一郎太被绑在撞钟堂旁,躺在地上扭动身躯。听到指哨声,全身彷佛遭跳蚤啃咬,非常不舒服。他鸡皮疙瘩直冒,要是双手自由,实在想搔抓一番。
仔细一瞧,守在光惠背后的一众男子,露出同样痛苦的表情。铊屋的当家像是腹痛难耐,弓着身子。随行的武士无法忍受,不禁摀住耳朵。
倏地,玛古鲁睁开眼站起,尾巴打向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往后仍常出现在一郎太梦中。那是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留下伤痕的光景。
玛古鲁张开血盆大口,啃咬起自己的右脚。
和之前吃人一样。如同牠的名字,发出「玛古鲁、玛古鲁」61的声音,从长着钩爪的脚趾,一直到趾根处,一口吞进嘴里。玛古鲁鲜血直流,黝黑的血液散发出腐臭,渗入地面,染黑一大片。
吃完右脚,改吃左脚。由于无法支撑身躯,玛古鲁倒卧在地。接着,牠抬起右后脚,将大嘴构得着的部位全咬碎吞进肚里。再来是啃食尾巴,牠笨拙地躺着,咬住左脚。
玛古鲁愈来愈虚弱,抬不起剩下的脚。此时,牠的大嘴吃起鼓胀的蓝白色肚皮。这只生物不断啃噬自己的身躯。肠子原是用来容纳吞进肚里的东西,却被扯出来,黏稠的血液直流 …的鼻息急促,吃个不停。
如果玛古鲁继续咬破肚子,刚刚被吞下的小吉是不是就能重见天日?会不会小吉还有救?
有人伸手碰触一郎太。不知何时,一平阿舅来到他身旁。
——快结束了。
松开绳索后,一平阿舅遮住一郎太的双眼,让他背对玛古鲁。
——你不能再看。
真是可怜啊——阿舅似乎如此低语。他的嘴角流出一道血痕,身体一阵摇晃,彷佛随时会倒下。
尽管背对着玛古鲁,仍断断续续听到牠的呼吸声。光惠的指哨并未停歇。玛古鲁啃食自己的声响,及因啃食自己发出的痛苦呻吟。
终于停止。
光惠的指哨声随之停止。
接着,传来一阵哭声——是藤吉,他不顾一切地呜咽啜泣着。
在夏日滞闷的夜气与鲜血的腐臭中,响起宗愿寺住持「南无阿弥陀佛」的诵经声。
让玛古鲁啃食自己。
这是唯一收伏牠的方法,也是代代传承的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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