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飞靶
这时候,那个男子站起身来。他是那种经常跟年轻女人在一起的男人。
他举止优雅,难以判断年龄,岁月在他的身上不留痕迹。他是莫里斯·克拉姆所说的,那种上了年纪的奶油小生。他身上的蓝色夹克非常合身,颈上白色的丝巾,映衬着闪闪的银发。
他跟一个站在卡座旁边,长着红头发的男人亲切地握了握手。当那红发男子转身,走回屋子中央的座位时,我认出他就是大都会报社的签约作家——罗素·亨特。
银发男子向费伊·艾斯塔布鲁克挥手道别,然后朝门口走去。我从镜子里面看着他。他走路的姿势干净利落,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对他来说,房间确实跟空的一样——没有人向他举手示意或是微笑。当他走出房间之后,有几个人回头看,还有的扬了扬眉毛。
费伊·艾斯塔布鲁克一个人留在卡座里,孤零零地,仿佛染了他的病毒,可能会传染给别人。
我拿着酒杯,来到了罗素·亨特的桌前。他跟一个长着丑陋大鼻子的胖男人坐在一起。那个人的鼻尖向上挑着,有着掮客一样明亮的小眼睛。
“嘿,出版生意怎么样,罗素?”
“你好,卢。”
但是,见到我他并不高兴。我工作的时候,一个星期只挣三百美元,完全是乡下人的收入。他一个星期的薪水是一千五百美元。他从前在芝加哥做过记者。他的第一部小说卖给了大都会出版社,但是,他从此再也没有写过一本书。亨特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天才,变成了一个患有偏头痛的倔老头。
他有一个游泳池,但他不敢用,因为他害怕水。我曾帮助他跟第二任妻子离婚,但他的第三任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坐吧,坐吧。”看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说道。
“喝一杯吧,酒能消愁。”大鼻子胖男人冲我笑着说,“但是,我从不借酒浇愁,因为我就能够替人消愁。”
“等一等,”小眼睛的人说,“如果你是个有创造力的艺术家,那么,你就可以坐下来。如果你不是,那么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蒂莫西是我的代理人,”罗素说,“我是给他生金蛋的鹅。你看他的手指,紧张地把玩着牛排刀,他的眼睛渴望地盯着我的喉咙。我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是这么认为的,”蒂莫西说,“你是艺术家?”
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是一个实干家,一条机智的猎犬。”
“卢是个侦探,”罗素说,“他挖别人的罪恶秘密,然后把它们晾在喜好八卦消息的世人眼前。”
“你简直无耻透顶了!……”蒂莫西兴高采烈地说。
我可不喜欢这个玩笑,但是,我是来获取信息的,不是来玩闹的。他看我脸色不好看,于是转头去跟身旁的侍者搭讪。
“跟你握手的那个人是谁?”我问罗素。
“系丝巾的那位优雅男士?费伊说他叫特洛伊。”罗素笑着说,“他们以前结过婚,所以,她应该知道的。”
“他是做什么的?”
“我不太清楚。我在棕榈泉、拉斯维加斯和提华纳都见过他。”
“拉斯维加斯?”
“我想没有错。费伊说他是个进口商。但是,我才不相信这番鬼话呢。”他记起自己的角色。
“有意思的是,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都发生了。”罗素苦笑着说,“上个降灵节,我那古灵精怪的妹妹,生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她在第一次婚姻中,就成了格雷斯托克太太。”
他忽然停止了自己的喋喋不休。他的脸再次变得阴郁。
“再来一杯。”他对侍者说,“双份的苏格兰威士忌,每次都要这个。”
“稍等一会儿,先生。”侍者是个消瘦的老人,有着图钉一样的黑眼睛。
“我正在给这位先生点餐。”
“他不愿意给我服务。”罗素挥舞着胳膊做了个滑稽的动作,表示失望,“我看来是又老又瞎了。”
侍者不理会他,装作正在仔细聆听蒂莫西讲话。
“但是,我不要法式薯条。我要烤土豆。”
“我们这里没有烤土豆,先生。”
“难道你们不可以做吗?”蒂莫西说。他向上翻着的鼻孔很是刺目。
“需要三十五到四十分钟,先生。”
“噢,天哪!……”蒂莫西惊叫道,“这是个什么鬼餐厅啊!……罗素,咱们去查森餐厅吧。我一定要吃烤土豆。”
那个侍者站在那儿,宛如隔岸观火一样地看着他。我环顾四周,看见费伊·艾斯塔布鲁克仍然坐在桌前,喝着一瓶葡萄酒。
“‘查森’那里已经禁止我入内了,因为我是共产党情报局的代理人。”罗素笑着说,“我和一个纳粹,为了一个坏蛋写了一部剧本,于是我成了共产党情报局的代理人。我的钱就是这么来的,朋友。是肮脏的莫斯科的金子。”
“少他妈的废话了,”我说,“你认识费伊·艾斯塔布鲁克吗?”
“稍微有点儿交情。”罗素微微点了点头,“几年以前,她开始红的时候,我跟她打过交道。再过几年她过气时,我还得跟她打交道。”
“给我们介绍认识一下。”
“为什么?”
“我一直想认识她。”
“卢,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啊?她老得都可以当你老婆了。”
我用一种他能听懂的方式说:“我年轻时很崇拜她。”
“如果他需要,你就给他引荐一下,”蒂莫西说,“侦探让我紧张。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来吃我的烤土豆了。”
罗素费力地站起身来,好像他红发的脑袋上,顶着的是天花板。
“晚安,”我对蒂莫西说,“及时行乐吧。”
我端起酒杯,带着罗素穿过房间。
“不要告诉她,我是做什么的。”我在罗素的耳边说道。
“你当我是谁?我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你的老底儿呢?”罗素闷闷地说,“私底下就另当别论了,洗别人的脏衣服,可是我的癖好。”
“衣服一脏,我就扔了。”
“但是,那多可惜啊!……将来可得给我留着。”罗素连连摇头叹息,“只要寄到诊所来,写上克拉夫特·埃宾转交就可以了。”
费伊·艾斯塔布鲁克夫人抬头看着我们,一双眼睛像黑色的探照灯。
“这小子是卢·阿彻,费伊。他是共产国际的代理人。私底下他很崇拜你。”
“这可真是太好了!……”费伊笑着说。她的声音用来扮演一位母亲真可惜。
“您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