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飞靶
一个身穿条纹棉布制服的女佣,为我打开了门,嘴里唱着“噢,这是家,甜蜜的家”。我走进一个石头地面的广场,门在我的身后,“咣当”一声关上了。那是城市的中心广场,但是,广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天色已经晚了,街上一辆车都没有。
一束孤独的黄光,照在被踩得光滑的人行道上。我走动的时候,听得到自己脚步声的孤独回音。四周房子的轮廓,如同风暴将至前的森林。门又“咣当”作响了一声,我睁开了眼睛。一个金属物体在敲击着卫生间的门。
“浑蛋,快开门!……”副警长大声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滑开门闩,把门一下子拉开,问:“你很急吗,警官?”
“原来是你。我猜可能就是你。”他的黑眼睛和厚嘴唇透着得意。他手里拿着一支枪。
“我可早知道就是你,”我说,“但是,我认为,没有必要如此高调宣布。”
“也许你有自己的理由,对我们保持沉默,对不对?也许你有理由,等到我进来的时候,躲在这里。”副警长一脸严肃地说,“警长认为,这件案子是内部人员干的,他会希望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就是这个人,”酒保在他的耳边说,“他说埃迪给他往拉斯维加斯打过电话。”
“你对此作何反应?”副警长朝我喝问。他在我面前晃动着枪。
“进来关上门。”我没好气地说。
“是吗?把你的双手放在头上。”
“我可不会那样做。”
“把双手放在头上。”副警长用枪指着我的心口。
“你身上带着枪?”他开始用另一只手来搜我的身。
我退后一步躲开了他,冲副警长说:“我带着枪,但是不能给你。”
他又向我走了过来。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阻碍警官执法。我很想拘捕你。”
“你好像很有脑子。”我冷嘲热讽地开了口。
“浑蛋,少他妈的开玩笑。”副警长冲我断喝一声,“我只想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在好好享受。”
“你不肯交代是吗?”他严厉地说,样子很像漫画里的警察。他举起不拿枪的那只手,向我狠狠地扇了过来。
“住手!……”我说,“不许碰我一个指头。”
“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我从来不喜欢杀警察。这会成为我的污点。”
我们四目相对地僵持着。他举起的手停在空中,然后渐渐地放了下来。
“把你的枪拿开,”我说,“我不喜欢被无端威胁。”
“没有人问你喜欢什么。”副警长严厉地说。
但是,他的怒火已经消了。他黑色的脸上是愤怒、疑问、猜疑与迷惑的复杂表情。
“我来这儿的目的,其实跟您一样,警官。”
我开口了,这样说并不容易,但是,我努力说了出来。
“我在埃迪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本地址簿。”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副警长警觉地说。
“是那个女招待告诉我的。”
“是吗?……”副警长嘟囔了一句,接着转首望着我,问道,“酒保说,他给你往拉斯维加斯打过电话?”
“我在骗那个酒保。明白吗?”我大声说,“那是一个骗局。我在骗他。”
“那么,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死者的名字叫作埃迪,他开了一辆卡车。他有时来这儿喝一杯。三天前他在这里,往拉斯维加斯打过电话,而三天之前,辛普森就在拉斯维加斯。”
“你不是在开玩笑?”副警长诧异地瞪着我。
“我不会跟您开玩笑的,警官,就算我能够做得到。”
“天啊!……”副警长激动万分地尖叫起来,“一切都对上了,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发觉啊,”我说,“谢谢您给我指出来。”
副警长愤愤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收起了自己的枪。
第20章
我驾驶着小汽车,沿着高速公路,开了半英里后,又调头往回走,将车斜停在“角落”酒吧对面的十字路口处。我瞧见副警长的车,依然停泊在停车场里。
夜里的雾气渐渐地淡去了,在天空中,如牛奶融入到了水里,随风飘向海的方向。逐渐开阔的地平线提醒着我,拉尔夫·辛普森的下落,至今仍然没有消息。他可能已经饿死在了山里的某个小木屋中,可能沉尸海中,也可能像埃迪一样,脑袋挨了枪子儿……
客栈旁边马路上的车流,通往四面八方,有的回家,有的奔向了明亮的前程。汽车的后视镜里,我的脸像鬼一样苍白,好像沾上了埃迪的阴魂。我的眼睛下面,起了一圈一圈的皱纹,我需要刮胡子了。
从南面驶来了一辆卡车,缓慢地从我的身边经过。他拐进了“角落”酒吧的停车场。卡车是蓝色的,有封闭的车厢。一名男子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慢吞吞地走过沥青的路面。
他这种缓慢的走路方式我见过。当他走到入口处的灯光下时,我意识到,他的这张脸我也见过个野蛮的雕刻家,用石头刻出了这张脸,然后用另一块石头,再给了它猛烈一击。
看到那辆黑色的警车,他猛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跑回蓝色卡车上。伴随着刺耳的换挡声,卡车倒退着开了出去,上了通往白滩的道路。当车的尾灯缩小成为一个小红点的时候,我跟上了它。
道路从黑色的地面,变为碎石路,最后成为沙子路。有两英里的路程,我都在吃着他扬起的尘土。
道路在两个断崖之间,向下延伸到通往海滩的地方,与另外的一条路交汇了。卡车的车灯显示车将左转,然后开始爬坡。当车灯升上高处,消失在视线外时,我开始继续跟随。
这是一条单车道的小路,修建在山腰上。从山顶上俯看下来,我能够看到我右侧下方的大海。穿行在云中的月亮,正朝着海的方向飘移着。月光落在黑色的海面上,像铅箔一样反射着光。山势在前方变得平坦了,道路也笔直起来。
我熄灭了车灯,并慢慢地开着。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和卡车并驾齐驱了。卡车停在路边五十码处的一条道路上,没有亮车灯。我继续向前。
行驶了约四分之一英里,道路在山脚下突然终止了。一条车道蜿蜒地通向了右侧大海的方向,但是,它的入口被一个木门封闭了。我将车停在道路尽头,然后徒步向山上走去。
在卡车停车的路边,种植有一排桉树,在夜空下显得阴森可怖。我离开道路,让自己隐藏在桉树后面。路面不平,上面间或分布着一块一块的野草,我脚下不停地磕磕绊绊。
忽然,前方豁然开朗,我几乎失足跌下悬崖。在远远的下方,白色的海浪拍打着沙滩。大海近得可以让人一头跳下去,但是,海面看起来硬得像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