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与开膛手杰克
讯问就这样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然而在我看来(而我毫不怀疑,邓乐维也这样想)这像是持续了好几天。福尔摩斯一次又一次要求他重述他的故事。邓乐维不知怎么地竟能设法维持他的好性情,但我看着他变得愈来愈懊恼,因为他当晚的轻率举动大大损害了他的观察力。
我靠在门上抽烟,邓乐维陷进椅子里,用手托着下巴,福尔摩斯则懒洋洋地挂在另一张椅子上,他的双脚撑在低矮的壁炉架上,这时他重新开始另一轮我以为早就已经穷究到底的问话。
「从布莱克史东遇见玛莎·塔布兰,到你们离开两酿造师为止,他们之间的对话你还能想起多少?」
「福尔摩斯先生,就只有我告诉过你的了。每个人都在大声嚷嚷,而且没有人注意任何一句话。」
「这样不够好!请你用心回想。邓乐维先生,你真的必须努力尝试一下。」
邓乐维专注地眯起眼睛,用疲惫的手摩挲着鼻梁。「布莱克史东恭维她的帽子。他说那顶帽子非常适合她。他坚持要替她付酒钱,而她知道他们能建立坚定的友谊。他们一起捉弄另一个男人——那个神经兮兮的大兵,盯着一个女人快要一小时,却还没跟她说话。」
「然后呢?」
「他讲起了埃及的战役。」
「他用的字眼是?」
「我没办法确实想起来。他用的是异国语言,提到鲜明的图像……有个关于三只眼镜蛇的故事,似乎让她觉得非常有趣。我几乎只能勉强想起——」
福尔摩斯从他椅子上坐起来,一脸兴致高昂的样子。「你刚刚说三只眼镜蛇?」
「听起来像是这样。」
「你确定这个数字?」
「我准备好发誓是三只了。他竟然一次碰到这么多只,真是很惊人,不过我承认我对埃及地区毫无了解。」
福尔摩斯跳起来,在嘴唇前面合起双手手指,比成一个尖塔状,他的表情凝结,整个人像是在勉强克制住的精力影响下微微颤动着。「邓乐维先生,我现在要问的问题无比重要。请尽可能精确地形容布莱克史东的眼睛给我听。」
「那对眼睛是蓝色的,颜色非常淡。」邓乐维踌躇了一下,他尝试改变他的五官表情,这样才不会显得像在暗示我朋友失心疯了。
「他有没有表现得像是被灯光困扰的样子?」
「我们造访的那些隐匿巢穴已经够暗了。我印象中白天鹅酒吧里有一盏非常明亮的灯。我记得他坐在那里,背向那盏灯,不过那双眼睛还是没有失色。即使在最阴暗的琴酒舖里,你还是可以看见他那双淡色眼睛对着你闪闪发光。」
福尔摩斯发出一声无比欢欣的叫喊。他往前冲,开始拧着邓乐维的手。「我就知道你闯入我们的调查路线,绝不会只是为了折磨我们!」他拿回他的帽子跟手杖,然后很戏剧化地一鞠躬。「华生医师,我们必须到别处去了。邓乐维先生,祝你今天愉快!」
我跟在我朋友背后飞奔出去,在转角赶上了他。
「Nibil obstat(注:Nibil obstat:拉丁文,意思是「现在我们别无阻碍了」。)。这真是天大的幸运。史蒂芬·邓乐维刚刚把我们要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
「我衷心为此感到高兴。」
福尔摩斯大笑。「我承认我今天早上发了点脾气,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会在哪里找到强尼·布莱克史东,你肯定会忽略早上那些事。」
「我承认,我想像不出一个男人的视力跟他在埃及的战功,有何关系。」
「你就像邓乐维一样,认为讲到三只眼镜蛇就是跟海外作战有关?」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恩?」
「身为医界人士,他在极低度照明下的瞳孔收缩状况,应该对你有某种意义。」
「正好相反。眼镜蛇毒是一种作用在隔膜肌上的神经毒素,跟感光性毫无关系,实际上也跟任何眼部症状无关。」
「一如往常,我亲爱的伙伴,你说的既正确又产生误导。」他吹了一声尖尖的口哨,叫来一辆刚才正好驶进视野内的出租马车。「几分钟内你就会一清二楚了,到时候我会向你介绍『三只眼镜蛇』,那里可能是整个莱姆豪斯区最令人不快的鸦片窟。」
21 千钧一发
从白教堂区沿着商业路到莱姆豪斯小小的码头区,路程并不长,不过近来转而完全倚赖航海的相关事务,以致这里有着非常不同的景观。车夫被水手所取代,市集脚夫成了码头工人,而随着我们愈来愈接近河岸,种族也变得愈来愈多样化。当太阳慢慢沉入缓缓流动的泰晤士河时,我从窗口瞥见威尔斯来的码头工人、非洲来的装卸工跟印度来的脚夫,全都朝着炉火和家的大方向流去,他们中途会在酒吧停下来喝个两、三杯琴酒,以便维持继续上路的力气。
我们突然转进一条街,身边变成全都是来自中国的男女,他们穿着无懈可击的英国服饰,在写着祖国文字招牌的店铺里闪进闪出。有个年轻人用一个装上两只前轮、后支架和光滑把手的茶叶盒,推着一个孩子,而他的长发辫是塞在一顶整洁的无边布帽下面,他戴的无指手套只能在寒风中给他一点点温暖。
福尔摩斯用他的手杖敲敲出租马车的车顶板。车夫就把车停在一个店面前方,那家店是用简单的一幅画当招牌,画中只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我的朋友敏捷而急切地跳下车,头朝左侧一点,那里有一道我生平所见最潮湿、最多煤灰结成硬壳的拱门。拱门两边的店家夸耀似的用油腻棕色纸张补上破玻璃窗,他们在做什么买卖,我连猜都猜不出来。
「就是这边。谢谢你,车夫。现在呢,华生,我们最好随机应变。」
在拱门下,我们走上一段长着青苔的石阶。在一排木板条跟阴森的砖墙之下石阶陡然往下降,延伸到一个古怪的庭院,算起来大概比河面等高的街道还要低三层楼。座落在那里的七座房子围成半圆形,全都是用腐朽的灰色小材盖的。我的朋友走近其中一栋房子凹陷的门框,伸手敲了三下。
门打开的时候,一个有着成簇银白眉毛、表情漠然得很诡异的驼背中国人礼貌地一鞠躬。
「我想知道,这里是不是『三只眼镜蛇』?」福尔摩斯恭敬地探问。
我认定是屋主的那个人点点他的头。「先生们,如果你们想抽,我们有好几个舖位。」他用几近完美的英语说道。
「真是幸运啊。」福尔摩斯露出微笑。
「我是李先生。请往这边走。」
外门打开来引入一条走道,这条走道在经过由三个台阶构成的一段阶梯之后变成一条狭窄的通道,旁边有嵌进墙壁里的床铺,看起来就像是船舱的铺位,在走道两侧各有六张床铺排成方形。有个老女人,双眼像是凹陷的两口井,留着一头铅灰色的长发辫,她剩下的生命力看来就只足够继续抽那邪恶的东西。
「福尔摩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种鬼地方的?」我低声嘟哝道。
「我认为了解大量特殊的事物是我的责任。」他悄悄说道。
李先生挥手请我们上前,因为这条长廊在远处扩大成一个较大的公共空间,床被推到靠墙,地上还铺着草席。挂在空中如薄纱似的破布条,过去无疑曾给这地方带来有一丝神秘气息,但现在却跟烟雾一起悬在那里,油腻得像是一面浸满了泥巴的船帆。我看见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的英国人。两个水手躺在那里,长长的烟管从他们瘫软无力的手上垂下,还有一个耷拉着下巴的海军军官,他的手在他头上浓滞的空气中懒洋洋地画着某些图案。
上一篇:天赋之子+沉默之声+觉醒之力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