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
“好吧,”博来想:“看看你能做什么。”
博来也不是没骑过快马,而且经验还不少呢。他曾经骑过跑得箭一般快的马,而且还赢了不少钱。如果光是跑得快,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让博来感到意外的是:这匹马竞可以如此不着痕迹地逐渐加速,就如同在游乐园的旋转马,由缓慢到飞快,全由机械来控制一样。
柔软的空气从他的面前吹拂而过,轻轻地在他的耳边搔弄着,阳光下的青草味混合着金雀花的香气,加上马鞭的皮革味,传进他的鼻孔。我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跃动的马蹄这么说。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博来的血液也这么附和着。即使明天我就死了,我也一点都不后悔!走到这段路的尽头,提波自动地停了下来。可是博来一向不让他所骑的马自作主张,所以他向南边转了个弯,让提波继续往前走。提波也没有意见地服从了。
“我的好哥儿们,”博来用手指顺一顺提波光滑的颈背,爱惜地说:“英国马都像你这样吗?或者你是特别的一匹?”
提波稍稍低下头,享受博来的爱抚,似乎这是它应该得到的。
就在他们往回走时,博来的注意力被眼前的乡间景致所吸引了。这就是洛丁给他看的地图上的那片村庄啊,只不过洛丁的地图是由南往北画,而他现在是由南边看过去罢了。这就是喀莱尔村庄的全景了。
在他下面左边一点,便是莱契特的红屋顶了,整栋屋子坐落在跑马场的中央,左边是教堂,建在一处稍微高起来的台地上。再继续往左,则是喀莱尔的农村,在绿树丛中躲着一排排屋顶。村庄过去,地势渐渐高起来。使得它的南面形成了个小山谷,这就是喀莱尔宅院,寄宿学校的所在地。
在他的正对面,则是一道绿色的山坡,叫坦壁区,是通往一个古老的采石坑的必经之路,最顶上则是一个山毛榉的树林。过去那儿有十棵山毛榉树的,现在只剩七棵了,从这儿看过去,景观还是很美。
根据他对地图的研究,坦壁区的对面是一道一英里半左右的山坡地,直通向一道断崖,这就是柏特·亚叙别跳下去的地方。山谷的另一边则是一片农地,和西势镇的郊区接在一起。而在坦壁区靠近喀莱尔宅院的地方则还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海边去——就是他告诉桑度先生八年前他离家出走的路线。
蓦地,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他利用来占便宜的那个悲剧正在眼前。在亚叙别家的房子里,他虽也看到一切与柏特相关的事物,但因为还要应付许多人、事,还得留神着说话不能泄了底,所以多少比较分心;如今在空旷的野外,他清楚地看到八年前,那个小男孩,就是这样消失在山谷的另一端,把他的家人、朋友,以及所拥有的一切,一点都不眷恋地、远远地抛到他的身后。
一辈子与人没有什么关联的博来,此刻第一次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不幸是如此地与他息息相关。当洛丁在那个小饭馆对他提起柏特的名字时,他对这个拥有那么多、却禁不起一丁点打击的孩子只有藐视地轻叹一声“可怜的小东西”。后来,洛丁又带了那些照片到可优花园,他看到照片中的柏特以后,才隐隐然有一分奇怪的认同感。
“这一个就是柏特,那时他大约十一岁。”在可优花园的铁栏杆旁,洛丁曾经悠闲地一脚踏在栏杆上这样对他说,并且递给他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用伯朗宁照相机照的相片,博来接过来时,除了感到好奇外,并没有迫切地想多认识他。
可是,此刻的柏特对他而言,再也不是一个只存在他脑子里的“可怜的小东西”了。他是那么鲜活地呈现在博来面前。是一个很令人喜欢的人。博来甚至觉得,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过去他对柏特这个人似乎隐隐地排拒着,可是现在柏特已经成了他的好伙伴了。
他又突然地为柏特悲伤起来。
“叮——叮——!”山谷下传来几声模糊的敲打声,博来的眼光扫过坦壁区,落在山脚下的一间小屋子上头。
啊,那就是铁匠的铺子了,就在离村子西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
在地图上画的是路旁一个小小的四方形标志,而呈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间耸着黑烟囱的小铺子,铺子里的铁匠则长年用铁锤为这个寂静的村子制造出敲打的音乐来。
整个村子的景致,就如同他在初级法文课本里所看到的“我的家乡”的插图一样。若是再加上有人从教堂走出来,还有一个骑着脚踏车的邮差,那就和课本的插图完全一样了。
博来从提波的背上滑下来,并且按他一向的习惯,把马的腹带放松,接着便在围绕着金雀花和杜松的地上坐下来,忘情地欣赏着这一片美好安宁的英国乡间风光。
第十五章
天上的白云轻轻地飘动着,金色的阳光洒了一地,在四下流转着,微风在杜松丛中穿梭,又吹得青草左摇右摆。提波嘴里发出微小的嘶嘶声,似乎有意在卖弄它的优越。博来恣意地享受着乡间的宁谧,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突然,提波的头微微抬了一下,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在同时,他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像是诵朗诗似的念道:“别回头,也别动,闭上眼,猜猜看,我是谁?”
声音带着一点伦敦腔,也带着一丝矫揉造作。
就像每一个被这样作弄的人一样,博来当然不会照这声音的指示,他很快地回过头去。躲在树上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材胖胖的,头发带着褐色,长着一双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说也奇怪,既像是很灵活,却又像是昏昏欲睡。
当这双眼睛看到博来时,差点蹦了出来。
“哎呀!”女孩几乎尖叫地说:“我还以为你是西蒙呢,原来你不是。”
“我不是西蒙,”博来说着,准备站起身来。
可是在他行动之前,这女孩已经从树上跳到他背后的草地上了。
“天啊,你吓了我一跳。我猜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失踪好几年的哥哥,对不对?你一定是了,你长得跟西蒙真像。错不了。”
博来也说他就是。
“你甚至和西蒙穿一模一样的马装哩。”
博来告诉她这套马装是西蒙的,并且问道:“你认识西蒙?”
“当然认识啦。我是希拉·巴斯勒,是喀莱尔学校的寄宿生。”
“哦。”就是爱莲口中那所逃兵的学校,那个没有一个学生肯背九九乘法表的学校。
“我一直想尽办法想和西蒙谈一场恋爱,这可是不容易咧。”
博来不知道如何搭腔,可是看来她好像也不需要人们口头的鼓励。
“在喀莱尔宅院这个学校,我总得设法找点乐子。你不知道这里有多无聊!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索性脱光衣服走进校长的办公室去,你猜猜他怎么说?天啊,这位老兄竟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该减减肥了?’这家伙只看得起有名望的人,如果你爸爸或妈妈没有在名人录里头,你在喀莱尔可就一点地位也没有。我爸爸虽然没有在名人录里头,可是他是百万富翁,这也很不错呀,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