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七尾差点大叫「太胡来了」。不管是什么人,如果失去自己的孩子,都二疋会悲伤,失去理智。如果知道那是谁下的手,一定会气到以愤怒的烈火烧死那个人吧。而且如果对方是那个峰岸良夫,被他的烈火灼烧时会是怎样的痛苦,光是想像,就让人感到一股皮肤掀起,开始焦烂般的恐怖。「你们干嘛杀了他?」
此时车体猛烈一晃。不好,会跌倒——七尾踏紧双脚,倾斜身体以对抗摇晃,变成脸贴在窗户上的姿势。结果窗户玻璃外面有什么液体「啪」地附着上来。虽然不知道是鸟粪还是污泥,总之七尾被扑上眼前的物体惊吓到。他慌张地身子后仰,一声窝囊的「呜哇」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果然倒霉——七尾叹息。比起跌倒的疼痛,自己的霉运对他打击更大。
手机从手中滑落了。
路过的男子帮忙捡起。那名尽管缺乏生气却神清气爽的男子,是刚才在车厢里碰到的人、补习班的讲师。他人就在跌倒的七尾旁边。「啊,老师。」七尾不禁说。
男子捡起手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就把手机凑到脸旁,聆听传出的话声。
七尾慌忙爬起来伸手:「还给我。」「你总是很忙的样子呢。」男子一派轻松地说,把手机递过来。然后走进厕所去了。
「喂?」他出声。「手机掉了。继续说吧。你刚才说什么?」
电话里「啧」了一声。「峰岸大少不是我们杀的。他坐在位置上,不晓得什么时候死掉了。不知道是休克死亡还是怎样。听好了,不是我们干的。」
「峰岸大概不会信你们这套。」连我都不信了,七尾在心里接着说。
「所以才要把你当成凶手交出去。这样比较有可信度吧?」
「才没有。」
「总强过什么都没有。」
七尾叹息。他向蜜柑和柠檬提议联手,但如果不光是行李箱的事,还要共同承担峰岸儿子的死,就难说是个上策了。就像为了逃避窃盗罪,而向杀人犯提出「我们一起联手对抗司法吧」一样愚蠢。得不偿失。
「喂,怎么了?」蜜柑说。
「我没想到你们那边那么惨,正在吃惊而已。」
「不是『你们』。这些全都是你干的,眼镜同学。」蜜柑笑也不笑。「你搞丢了行李箱,杀了峰岸的宝贝儿子。而我们收拾了你这个罪魁祸首。峰岸应该会生气,但他气愤的对象是你。我们还有可能被称赞干得好呢。」
怎么办?怎么办?七尾拼命动脑。
「没那种事。总之,」他匆匆地说。视线转向窗外。玻璃上留着刚才飞上来的液状污垢。一污垢被新干线疾驰的速度压得变形,一点一滴地扩散开来。「总之,在这辆列车里彼此厮杀不是个好主意。你不这么认为吗?」
蜜柑没有回答。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刚才帮他捡手机的补习班讲师好像从厕所出来了。他用难以看出情绪的表情定定地看着七尾。
「如果不能联手,能不能至少缔结休战协定?」七尾介意着眼前的男子说。「横竖我也下不了新干线。咱们就这样安安分分坐到盛冈吧。到了盛冈站再做了结也不迟。」
「喀登」一声,新干线虽然短促,但剧烈地摇晃。
「两点。」蜜柑的声音冷冷地窜进耳中。「我有两点要说。第一点,从你的口气听来,你好像料准到盛冈再做了结,你就有胜算。」
「没有那回事。至少从人数来看我也屈居下风啊。二对一呢。」
「纵然是二对一……」
「啊,你刚才说『纵然』。」
即使隔着手机,也听得出蜜柑轻笑了。「第二点,我们等不到盛冈。不在仙台把你交出去,我们就惨了。」
「仙台站有什么吗?」
「峰岸的同伴会到车站来检查。」
「检查什么?」
「峰岸大少是不是平安无事。」
「事情大条了呢。」
「所以我们得在抵达仙台之前把责任推到眼镜同学你身上才行。」
「怎么这样?」七尾说,在意起眼前的补习班讲师怎么还在原处?就像目睹小孩子恶作剧的老师没办法离开似地,他呆在原处。「对不起,可以先挂断吗?我马上打回去。」
「好,那我们会悠闲地欣赏景色,等你打来——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电话一挂我就去找你。」蜜柑以有些带刺的口气说,结果旁边插进柠檬的声音:「有什么关系?享受一下风景嘛。」
「反正都在同一辆新干线里,有什么好急的?到仙台还有三十分钟啊。」七尾说。
「我们没工夫悠哉了。」蜜柑说,但柠檬又烦人地插嘴:「有什么关系?太麻烦了,电话挂了吧。」
然后电话真的断了。
电话猝然挂断,让人感觉到交涉决裂的危险,七尾想要重拨电话,但又觉得蜜柑不是会贸然行动的类型。没必要慌。应该步步为营才是——他安抚自己,心想应该把事情一件件解决才好,然后他对着看他的补习班讲师问:「呃,有事吗?」
「啊,没事。」讲师好像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动。就像换了电池的玩具般僵硬地行礼。「刚才我捡起手机的时候,对方说了很可怕的事,我很在意,所以便沉思起来。」
「很可怕的事?」
「谁被杀了什么的。我觉得很可怕。」
大概是在讲峰岸的儿子那时候——七尾想起来了:「可是老师看起来并没有害怕的样子啊?」
「究竟是谁在哪里被杀了?」
「就是在这辆新干线里。」
「咦?」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师会怎么做?冲去通报列车长会比较好吗?还是全车广播?『请问乘客当中有没有警察相关人员?』」
「那样的话,」男子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是宛如用手指一抹,就会溶于水中的朦胧笑容。「应该广播『请问乘客当中有没有凶手』才对吧?」
这意外的回答让七尾笑出声。的确,那样省事多了。「开玩笑的啦。如果这辆新干线里发生那么恐怖的命案,我怎么能这么冷静?早就冲进厕所,闭关到终点站了。要不然就是抱住列车长不放。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要是做了什么坏事,马上就会演变成大恐慌的。」
才怪。事实上七尾就杀了狼,还跟柠檬发生格斗,列车里却一片宁静。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吗?说你一向很倒霉。所以我想会不会是那个法则。『只要一搭新干线,就绝对会被卷人事件。除了想要被卷入事件而搭新干线的时候』。」男子一边说,一边朝七尾靠近一步。瞬间七尾感觉男子的眼睛突然伴随着魄力直逼上来。那就像巨木的空洞。自己和男子之间出现了看不见的巨木,树干上有两个空洞发出沉郁的光芒。感觉如果一直盯着看,就会被吸收进去,融入洞穴里的黑暗中。尽管满怀恐惧,七尾却深受吸引。七尾感觉到不祥的预兆。但他还是无法从男子的眼睛别开目光,无法别开目光这件事更加撩拨不祥的预感。「你也是,」七尾问。「你是,」他改口。「从事什么危险工作吗?」
「饶了我吧。不是的。」他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