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此外,还有一个女低音唱了另一首毫无感情的歌;一个男人讲了一个好笑的故事。格尔特除了小时候在苏格兰跟几个老人学了几句外,他完全听不懂盖尔语,所以他在听这些表演就像听意大利或泰米尔语(南印度和斯里兰卡所使用的语言。)的余兴节目一样。除了这些表演者自己表演得很高兴外,整个演出实在是够无聊的了。那些歌完全没有音乐性,有些甚至听起来很可厌。如果这就是人们齐聚海布里地群岛要做的事的话,这个聚会根本不值得来参加。少数激荡人心的歌曲,就像所有天才之作一样,本身就具有足以巡游世界的双翼。至于这种不良的仿作,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整场音乐会中,往边站的男人不断来来去去,格兰特一开始并未留意,直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说:“你要不要喝一点?”他才了解到岛民准备以全岛最稀有的商品来款待他。如果拒绝,会显得有些不礼貌,所以他谢谢这个人,并随他一起进入黑暗中。会议厅外墙下风处倚着几位格拉达的男士,心满意足地保持缄默。那个人把大约两吉尔(容积液体单位,等于0。142公升。——译者注)容量的小瓶子塞进他手里面,说:“干!”然后一仰而尽。在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之前,那个人就已经伸手把他的瓶子拿回去并祝他健康。然后,他跟随着这个不知名的朋友回到灯火通明的大厅。接着,他看见有人神秘地在托德先生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随后,托德先生也和他一样地跟着那个人走人黑暗中,接受喝那瓶东西的招待。格兰特心想,除了禁酒期间的美国,这种事在其他地方简直闻所未闻,难怪苏格兰人对威士忌有些愚蠢、羞怯与戏谑的看法(当然,在生产威士忌的斯萃斯皮,他们会把一整瓶威士忌放在餐桌中央,就像英国人一样的理所当然,而且可能还更骄傲一点);难怪他们表现得好像喝威士忌是一件大胆、甚至勇敢的事情。一般苏格兰人在论及自己的“国酒”时那种惊讶或狡猾的眼神,正是由于教会或法律的禁令所致。
由于这口酒的关系,他全身暖和起来,也比较有耐心的听当肯·塔维许自信地用盖尔语说了一大串冗长的话。
他正在介绍一个远道而来的演讲者,事实上,这个人毋须多做介绍,因为他的成就早已名闻遐迩(即便如此,当肯还是说了一大堆)。格兰特并没有听清楚这个人盖尔语的名字,但他注意到那溜去外面的人,一听到欢迎客人的欢呼声时,就一窝蜂地挤进来。真不知道是这位演讲者引发了众人的兴趣,还是外面的威士忌酒已经分光了。
格兰特以慵懒的好奇看着一个小个子从前排的座位站了起来,配合着钢琴的伴奏声,登上讲台,走到中间。
那是阿奇·布朗。
阿奇在格拉达看起来比在克努荒地还要奇怪,他的个子显得更矮小,衣着的俗气也更刺眼。苏格兰短裙并不是这个岛上的服装,所以阿奇夹在色彩朴素、衣着厚重而僵硬的这一群人中,看起来更像个纪念品娃娃。缺少华丽的苏格兰帽来点缀,阿奇有点像没穿衣服,像警察没有戴警盔。他的头发非常稀少,一根根细细的发丝从头顶往后梳,盖住秃的部分。他看起来就像由廉价圣诞节长袜里掏出来的东西。
然而,这些丝毫不减观众对他的欢迎。除了皇室的成员外,不论是个人或团体,格兰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谁像阿奇一样受到这么盛大的欢迎。甚至连那些靠着墙偷喝酒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这实在非常令人惊讶。然后,他开口之后全场的静默,简直是一种恭维。格兰特真希望他能看见这些人的脸。他想起贝拉和派特对阿奇的想法,但是这些远离外面世界、远离多元化文化的岛民呢?远离多元化本身就会教导人们去分辨事物间的差异,所以究竟这些岛民是如何看待阿奇这号人的呢?这个岛很单纯,你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有自觉性且以自我为中心,全是符合阿奇梦想的素材。岛民不可能换人统治,因为从未有人真正统治过他们。对这些岛民而言,政府不过是岛民用来榨取利益和征用税收的一个团体而已。然而他们的分离意识可能会受到操控而转化成同情;他们的投机主义也会因尾随的利益而变本加厉。在格拉达,阿奇不是一个困窘而无足轻重的人,像他在小德伍湖那里一样;在格拉达他是一股可能的力量。就最终价值来看,格拉达及周围岛屿代表了潜水艇基地、偷渡地点、嘹望台、飞机场以及巡逻基地。这些岛民心目中的吉里斯毕格·玛拉布鲁伊珊以及他的教条是什么?他真希望可以看到他们的脸。
阿奇以单薄、愤怒的声音讲了半小时,充满热情而且毫不间断;观众们也静静地听着。此时格兰特看了一眼他前面几排座位,觉得似乎比今晚开场时要空。因为这个情况有些异乎寻常,格兰特把对阿奇的注意力转到思考这件事上。他注意到沿着第五排、第六排中间有人正鬼鬼祟祟地移动,于是他的眼光随着到了这一排的尽头。在那里黑影立起身来,原来是凯蒂安。凯蒂安并未引起注意,她的目光依旧盯着演讲者,然后向后移动穿过站着的那排男人,消失在外面的空气中。
格兰特又继续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种“消失”的过程持续不断,不仅是坐着的观众,连那些站着的人也开始移动了。这些观众就在阿奇的眼前悄悄消失。这是很不寻常的,通常乡下的观众都会捱到最后一分钟,不管节目多么无聊。于是格兰特转身在托德先生耳边轻声问:“他们为什么要走?”
“他们要看芭蕾舞。”
“芭蕾舞?”
“电视,那是他们很大的乐事。电视上播的其他东西,他们全都已经看过了,像戏剧、歌唱节目等等。但是芭蕾他们不曾看过,他们不会为任何事或任何人错失掉芭蕾……这有什么有趣的?”
但格兰特并非对格拉达岛民对芭蕾的热情感兴趣,他其实是在欣赏阿奇那奇特的溃不成军,可怜、迷惑的阿奇,他被芭蕾舞的各种舞姿打败了。这实在古怪得合理。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噢!不,他们会回来跳舞。”
他们真的成批结队地回来了。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现场,老人们坐在四周,而舞者狂野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这种舞蹈不像格兰特所常见的本岛舞姿那样轻快、优雅,因为高地舞蹈中舞者穿短格裙与软皮鞋在地板上不会有声音,男人可以跳得像剑尖上流窜的火焰。但这里的舞蹈却有点爱尔兰味儿,带着许多悲伤且静止的爱尔兰特质,以至于舞蹈只有脚的动作而已,而不是充满欢乐,一直满溢到手臂上甩动的指尖。虽然舞蹈本身缺乏艺术和欢快,但一股大规模的愉悦却充塞在跺脚的动作表演上。空间容纳三个八人一组的舞者有点拥挤,但是不消多久,包括瑞典人和荷兰人也都被拉进去一起狂欢了。一把小提琴和一架钢琴奏出美妙流畅的旋律(像这种美妙愉快的旋律是需要一整个乐团的,当格兰特把凯蒂安甩进一个快乐的瑞典人手臂中时心里这么想;而且像这种旋律通常都需要双重的鼓声,然后再来一段静止;这里当然算不上完美,不过效果也不错),那些没有跳舞的人就在旁边打拍子。屋顶上天窗外的风怒号着,而屋里的舞者吼叫着,小提琴手拉着琴弦,钢琴家重重地敲击着琴键,每个人都很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