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怎么说?”
“以优雅古典的女性方式。派特现在正陷于初恋的意乱情迷中。”
格兰特很期待能早点儿看到这种奇迹。
克努静静地躺在绿色的山谷中,格兰特望着眼前的景色,觉得自己像是凯旋的战士。上次他坐车穿过这段沙石路时是个被拘囚的奴隶,而现在他是自由人了。他原是出去找七B,但却发现了自己。
罗拉走到门口台阶的地方接他,然后说:“亚伦,你是不是兼职做了征求信件的生意?”
“没有啊!为什么这样问?”
“或是什么‘寂寞芳心专栏’之类的?”
“没有。”
“因为梅尔太太说有一大袋信在邮局等你。”
“噢!梅尔太太怎么知道那些信是给我的?”
“她说你是这个区域里惟一的A.格兰特,我想你该不会是在征婚吧!”
“噢,没有哇!只是收集些资料而已。”他跟着罗拉走进客厅。
暮色中的房间到处是火光和摇晃的阴影。他原以为客厅没有人,直到他注意到有人坐在壁炉旁边的大椅子上。一个高挑苗条的女人,就和影子一样流畅摇曳,所以他得再看一眼才能确定她确实不是影子。
“这是肯塔伦夫人,”罗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以一种介绍性的口吻说,“佐伊回克努来钓鱼,会待上几天。”
这个女人欠身和格兰特握手,他看到的是个女孩。
“格兰特先生,”她向他打招呼说,“罗拉说你喜欢被称为‘先生’。”
“噢!是的,是的。私底下的生活里‘探长’这个称呼听起来怪可怕的。”
“而且还有一点不真实,”她优雅地说,“就像侦探故事里出来的。”
“是啊!别人以为你得说‘你上个月的这个时候在哪里?”’这个清秀少女怎么可能是三个孩子的妈妈?而且,其中还有一个已经大到要毕业了。“你钓到了什么鱼了吗?”
“我今天早上钓到一条灰色的幼鲑,你今天晚餐就会吃到了。”
她长得很美,即使中分的头发贴在额上也不影响她的美丽。一颗小小的乌黑的头下面是修长优雅的粉颈。
他突然想起最近才刚刚重新装潢的卧室。这么说重新粉刷是为了佐伊·肯塔伦,而不是为了罗拉最近想帮他介绍的对象。这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罗拉挑选的女孩子置身面前已经够糟了,更不要说和她同处一个屋檐下了,说好听点,那实在太烦人了。
“欧本的火车总算有次准时到。”罗拉指的是他回来得早。
“噢,他是搭飞机回来的。”汤米说,一边往壁炉里加木头。他说得很随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性。
格兰特转过去看罗拉,看见她的脸因快乐而亮了起来。罗拉转过头来在阴影中寻找他,看到他正在望着她,就露出微笑。难道这件事对罗拉也这么重要?亲爱的拉拉,真是仁慈又贴心。
他们开始谈论这些岛屿。汤米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有一个人正要在巴拉上船时,帽子被风吹走了,结果他发现那顶帽子竟然在马雷克码头等他呢!罗拉则在想像某种语言中如果没有字眼来描述少于二百年历史的东西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她想像对一件道路交通意外的描述。(“什么什么脚踏车什么什么转个S弯什么什么煞车什么什么牵引机车,什么什么救护车什么什么担架什么什么麻醉药什么什么私人看护什么什么体温计什么什么菊花鸢尾科毛莨植物水仙康乃馨……”)佐伊从小就住在岛上,所以对于如何盗捕鲑鱼知道得很多,这是她跟一个机灵的人学的,而且就当着看守员的面。
格兰特很高兴地发现,克努的家庭气氛完全没有因为这位客人的来访而被扰乱。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美丽,也没有期望别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他一点也不惊讶派特会被击倒。
只有最后进了卧室关上门后,他的心思才能落到等在摩伊摩尔邮局的那一大袋信上。有一整袋!但这毕竟不是非常令人惊讶的事情。由于在刑事调查部门工作的关系,他对爱写信的人并不陌生,有些人一生中惟一的兴趣就是写信,写给报社、作者、陌生人、市政厅和警察。写给谁并没有多大分别,写信带来的满足感才最重要。那些信有八分之七会是有这类癖好的人写的。
但还有剩下的八分之一。
而这八分之一会怎么说?早上他看着客人准备去河边钓鱼的装备,真希望能一同前往,但心里还是想先去摩伊摩尔的邮局。于是客人不卑不亢地出发,而格兰特看着她沿着路往下走,更觉得她像个年轻男孩而不是遗孀。她穿了件非常典雅的长裤,以及一件平价的破外套。格兰特告诉汤米,她是少数几个穿长裤很好看的女人。
“她是全世界惟一穿防水衣也漂亮的女人。”汤米说。
然后,格兰特出发去摩伊摩尔见梅尔太太。梅尔太太希望他有个秘书,并且送给他一把拆信刀。这把拆信刀是个扁扁的银色东西,已经褪色得很厉害了,刀柄上面有紫水晶制的柄头。格兰特指出上面标有品质保证,现在该满有价值的,而且他也不能接受陌生女人送的昂贵礼物。梅尔太太说:“格兰特先生,这把拆信刀在我的店里已经二十五年了。它原来是当纪念品的,那时候的人还会读东西。现在大家只会看看听听而已。你是二十五年来我看到的第一个需要这把刀的人。当然,要拆完这一大袋信,一把可能不够。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家邮局会收到这么多给同一个人的信,所以我要纪念一下这个特别事件。因此,请你收下这把小刀吧!”
他心存感激地收下,把纸袋扔进车内,开回克努。
“那个袋子是邮局的,”她在他身后喊他,“记得把它带回来。”
他把整个袋子拿进房间,磨亮这把小刀,直到它亮得很满足很感激,仿佛很高兴尘封多年后又被注意。格兰特把整袋的信倒在地上,然后将拆信刀划人手上的第一封信。第一封信询问他怎么竟敢如此大胆将这些文字暴露在大众面前,因为这是发信者以痛苦与自省的心情于1911年春天在灵魂导师安苏尔的指引下写就的。看到自己珍爱的诗句被胡乱摊开来,就好像光溜溜地赤身站在大众面前。
另外有十三封信声称他们是诗句的作者(不过没有灵魂的指引),并询问他们有什么好处?有五封寄来完整的诗作——五首各不相同——都声称他们是诗的作者。
有三封投诉他冒渎;七封则说他是从《启示录》剽窃出来的。有一封说:“非常谢谢你给我今晚的娱乐,老男孩,那你今年在突利钓鱼钓得怎么样?”有人指点他去翻阅《伪经书》,有人叫他去找《天方夜谭》,有人叫他去找《神智学》。还有人叫他去大峡谷,另外五个人叫他去中南美洲五个不同的地方。九封寄上戒酒的偏方,二十二封附上秘教传单。两个人建议他订阅诗刊,一个人自愿要教他写畅销诗句。有封信说:“如果你是那位与我在毕宿包斯共坐度过雨季的A.格兰特,这是我现在的地址。”还有一封说:“如果你是在阿马尔菲的一间休闲旅馆与我共度良宵的A.格兰特的话,这封信只是要跟你问好,真希望我丈夫跟你一样棒。”另一个人寄给他格兰特宗族会的资料。九封很猥亵,三封则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