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沙
一共有一百一十七封信。
其中有一封他读来最好玩的是:“我已经解开你的密码了,你这个该死的叛国贼,我应该到特工部门检举你。”
没有一封有用的。
好吧!反正之前他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黑暗中的灵一现罢了!至少读这些信挺有趣,现在他可以静下心来钓鱼,直到病假结束了。他心里想,佐伊·肯塔伦到底要在这里住多久?这位客人带着三明治出去,所以中午吃饭时没有出现在饭厅,但是下午格兰特就带着钓竿尾随客人来到河边。她大概已经钓遍了克努的整个水域了,但也有可能她不像格兰特那样熟,因此会很高兴有人给她适度的忠告。
不过当然啦,去河边和她聊天并不是格兰特惟一的目的,他是要去钓鱼的。不管怎么说,他得先找到她在河流的哪处钓鱼,而且等见到她也总不能一语不发地挥挥手就走开。
当然,他根本没有走开。他坐在岸上看她抛那种名为高地绿饵的钓饵去钓一条大鱼,过去一小时她试过各种不同的钓饵。“它就是不睬我。”她说,“现在它和我之间已经变成一种私人恩怨了。”她钓竿运用得轻松自如,像是从小就学过,几乎是心不在焉,和罗拉一样。看起来很赏心悦目。
一个小时后,格兰特帮她用鱼叉叉住那条鱼,然后他们一起坐在草地上吃她中午剩下的三明治。她问及他的工作,看来并不认为那有什么特别之处,有如他是建筑师或是火车司机之类。她告诉格兰特关于三个小孩的事,以及他们将来想做什么。她的单纯是不能磨灭的,而她的不具自我意识正如孩子般自足完满。
“耐吉尔如果听到我在突利钓鱼,一定会气死的。”她讲这话的样子就像个女孩在讲她的小弟弟一样;他推测这该满能正确形容她和她儿子间的关系。
太阳还要过几小时才下山,但是他们都无意再回河边钓鱼。他们坐在那里望着棕色的河水聊天。格兰特想从自己认识的人之中找出是否有可以和她相提并论的人,但没找到。他所认识的美女中,没有一个有这种童话公主的特质,这种永远年轻的气息。来自提南欧的迷途女孩,他心想。这个女人居然和罗拉同年,真的很令人惊讶。
“你在学校时跟罗拉很熟吗?”
“算不上知心好友,我其实满敬畏她的。”
“敬畏?敬畏罗拉?”
“是啊!你知道,她非常聪明,而且每件事都做得很好,而我甚至连二加二是多少都不知道。”
他感觉这个女子既有童话中人的特质,也有实际的一面,两相对照让他觉得有趣。他推测她刚刚说的该是一种夸张之辞。但是也可能说她没有什么特质,也没有受这个世俗的社会影响。她的心思不具批判力,而她的谈吐也完全没有罗拉的敏捷犀利。
“你、罗拉和我实在非常幸运,能从小生长在这片高地。”她说,谈到以前的钓鱼经验。“这就是我最希望小孩能拥有的,一片美丽的乡间。大卫——我先生去世的时候,他们要我卖掉肯塔伦庄园。其实我们从来都没有很多钱,而且遗产税又收得很重。但是我要保住这座庄园,至少得等到耐吉尔、提米和查尔斯长大。他们以后也一定不想失去它,至少他们最重要的这段岁月是在美丽的乡间度过。”
他看着她把工具整整齐齐收起来放在盒子里,就像个规矩的小孩子般小心,他心里想,惟一能解决她问题的方法当然是再婚。以他所熟悉的伦敦西区,就不乏开着漂亮汽车、油嘴滑舌的男人,他们可以轻易维持肯塔伦庄园,顶多不过像照顾他们称为大厅的房间里的日本花园一样。问题是,在佐伊·肯塔伦的世界里,金钱既不能作为引介,也不能赦罪。
春天的阳光逐渐隐退,天色变得朦胧。就像罗拉小时候曾说的:山坡静静走向远处躺下。这八个简单的字描述了稳定天气下傍晚的整个景色与氛围,而且明天又将是个好天气。
“我们该回去了。”佐伊说。
他从岸边把钓具收起来时,心里想着在突利的这样一个下午,可真胜过广告中大肆宣传的西部岛屿的一切。
“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工作。”当他们沿着山坡往上走向克努时,佐伊问道。“罗拉告诉我你几年前就可以退休了。”
“是的。”他有点惊讶地说,“我是已经可以退休了。因为我姨妈留给我一笔遗产,她嫁了一个在澳洲发财的男人,而且没有子女。”
“你退休后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第九章
但是那天晚上睡觉前,他倒真的开始想这个问题。并不是以一种期望的态度,而是带着推测的心情。退休会是什么样子?在还够年轻去做别的事时退休?如果要开始做其他的事,那会是什么?像汤米一样开个牧场?那是很好的生活方式。但是完全的乡村生活他能够适应吗?他怀疑。若非如此,其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他揣摩着这个新念头直到入睡,第二天早上还把它带到河边去。这场游戏中真正有意思的一幕,就是布赖斯看到辞呈时脸上的表情。布赖斯非但会在一两个礼拜内人手短缺,而且会发现自己永远失去一个最好的部属了。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愉快的想法。
他在吊桥下一个他最喜欢的池塘边钓鱼,心里编织着和布赖斯的愉快对话。因为,理所当然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一段对话。他可绝不会错过把写好的辞呈放在布赖斯面前时那种不可名状的快意。然后,他们之间会有一些真正令人满意的对话。然后他会走出来到街上,成为一个真自由,自由去做什么?做他自己想做的啊!不用听任何人的使唤差遣。
可以做他一直想做却一直没有时间做的事情啊!例如在小船上鬼混啊!也许结婚啊!对,结婚。有了空闲的时间,就有时间和别人分享他的生活,有时间去爱和被爱。
这个想法让他又快乐了一小时。
大约中午时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往上看,有个人站在吊桥上看他。他站的地方离桥头不过几码远,因为吊桥静止不动,所以他推想那个人站在那里已经好一阵子了。吊桥是那种用普通缆线在上铺木板的形式,因为架构很轻,甚至连风一吹都可能晃动。他很感激这个陌生人没走到吊桥中间摇晃,吓跑附近每一条鱼。
他对那个人点点头,表示他的赞许。
“你是格兰特?”那个人问。
和一群讲话拐弯抹角,甚至于语言中没有“不”这个字的人相处一阵后,听到以如此简单的英文提出直截了当的问题,倒真是件快事。
“是的,我是。”他带着一点疑惑地说。这个人说话的腔调像美国人。
“所以你就是那个在报上登广告的人?”
由这句话的口音,他的国籍显然毫无疑问了。
“是的。”
那个人用手指把帽子往后推了一下,一副认命的样子说:“噢!我也疯了,我想,我不应该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