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
“那么海斯特呢?”
“海斯特也是私生子。她母亲是个年轻的爱尔兰护士。海斯特来我们这里之后不久她就嫁给了一个美国大兵。她请求我们留下孩子。她并不打算告诉她丈夫有关生过孩子的任何事情。她在战争末期跟她丈夫回美国去,我们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就一方面来说全都是悲剧性的身世。”菲利普说。“全都是没有人要的可怜的小家伙。”
“是的,”里奥说。“所以才使得瑞琪儿对他们投注那么多温情。她决心要让他们感到有人要,给他们一个真正的家,做他们真正的母亲。”
“好事一桩。”菲利普说。
“只是——只是实际上并不如她所希望的那样,”里奥说。
“她认为血统并不重要。但是血统确实是有关系,你知道。自己亲生的孩子通常有某种东西,某种气质、某种感觉,你不用说出来就认得就能了解的。收养来的孩子跟你没有这种血统上的联系。对他们你没有直觉上的了解。当然你靠你自己,靠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去判断他们,但是要知道你这些想法和感受可能跟他们的想法和感受大相径庭,这才是明智的。”
“我想,这一点您大概一直都了解吧。”菲利普说。
“我警告过瑞琪儿,”里奥说,“但是当然她不相信,不想相信,她想要他们成为她亲生的孩子一样。”
“在我心中,蒂娜一向是匹黑马,”菲利普说。“或许因为她一半不是人。父亲是谁,您知道吗?”
“他是个水手之类的,我相信。可能是个东印度水手。母亲,”里奥冷淡地补充说,“就说不上来了。”
“不知道她有什么反应,或者她想些什么,她话这么少。”
菲利普停顿一下,然后突然问了个问题:“关于这件事她知道些什么而没说出来?”
他看见里奥·阿吉尔翻动文件的手停了下来。一阵沉默,然后里奥说:
“为什么你认为她知道些什么而没说出来?”
“得了吧,这相当明显,不是吗?”
“对我来说并不明显。”里奥说。
“她知道些什么,”菲利普说。“对某个特定的人有害的什么,您认为?”
“我认为,菲利普,要是你原谅我这么说,花心思去思考这些事情是相当不明智的。
很容易凭空想象出很多事情来。”
“您是在警告我不要插手吗?”
“这真的是你的事吗,菲利普?”
“意思是说我又不是警察?”
“是的,那正是我的意思。警方不得不尽他们的职责。他们得进行调查。”
“而您并不想调查,或许您知道是谁干的。您知道吗?”
“不。”
里奥唐突有力的回答令菲利普吓了一跳。
“不,”里奥一手敲击桌面说。他突然不再是菲利普那么了解的脆弱、单薄、退缩的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你听见没有?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不——我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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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你在做什么呀,海斯特,我亲爱的?”菲利普问道。
他正转动轮椅沿着走道前进。海斯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她闻声吓了一跳,身子缩进来。
“噢,是你。”她说。
“你是在观察宇宙,或是考虑自杀?”菲利普问道。
她以挑衅的眼光看着他。
“你怎么会这么说?”
“显然你心里是在想,”菲利普说。“不过,坦白地说,海斯特,如果你是在考虑这种行动,那扇窗子是没有用的。高度不够。想想你摔断了一条手臂一条腿会是多么的不愉快,而不是,比方说,你所渴望的解脱?”
“麦可以前经常从这扇窗户沿着那棵木兰树爬下去。这是他进出的秘道。母亲从来不知道。”
“父母亲从来不知道的事!可以写上一本书。但是如果你是在考虑自杀,海斯特,凉亭旁边是个比较好跳下去的地方。”
“就在河边上面那里?是的,跳下去会在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你的毛病是,海斯特,你的想象力太戏剧化了。大部分的人安排自己一头埋进瓦斯炉里或是吞下大量的安眠药就十分满意了。”
“我真高兴你在这里,”海斯特出其不意地说。“你不介意把事情谈开,不是吗?”
“哦,实际上,我如今没多少其他的事情可做,”菲利普说。“到我房间来,我们再谈一谈。”当她犹豫时,他继续:
“玛丽在楼下,去亲手为我调理一些可口的乱七八糟的早餐。”
“玛丽不会了解的。”海斯特说。
“是的,”菲利普同意,“玛丽是一点都不会了解。”
菲利普推动轮椅前进,而海斯特走在他一旁。她打开起居室的门而他转动轮椅进去。
海斯特随后进去。
“但是你了解,”海斯特说。“为什么?”
“呃,你知道,总是有想到这种事的时候……比方说,当我出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能一辈子成了跛子……”
“是的,”海斯特说,“那一定很可怕,很可怕。而你当时又是个飞行员,不是吗?
你飞行。”
“高高的在天空中,就像空中的一个茶盘一样。”菲利普同意说。
“我很抱歉,”海斯特说。“真的抱歉。我应该多想想,多同情一点!”
“谢天谢地你并没有,”菲利普说。“但是无论如何,那个时期现在已经过去了。
什么都会习惯的,你知道,有些事你当时不了解,海斯特。但是总是会了解的。除非你一开始就做了非常急躁非常愚蠢的事。现在,全都告诉我吧。有什么麻烦?我想你大概跟你的男朋友吵了一架,那个严肃的年轻医生。是这个烦恼吗?”
“不是吵架,”海斯特说。“比吵架更糟糕多了。”
“会没事的,”菲利普说。
“不,不会,”海斯特说。“不可能——永远。”
“你太夸大了。一切对你来说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吗,海斯特?没有半黑半白的。”
“我就是无法不那样,”海斯特说。“我一向就像那样。一切我想我能做或是想去做的事总是出错。我想要过我自己的生活,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做点事情。一切都没有用,我一无是处。我经常想到结束掉自己的生命。自从我十四岁开始。”
菲利普感兴趣地望着她。他以平静、一本正经的声音说:
“当然确实是有很多人自杀掉了,在十四岁到十九岁之间。这段年龄的人非常不均衡。男学生自杀因为他们不认为他们能通过考试,而女学生自杀因为她们的母亲不让她们跟不适合的男朋友去看电影。这种时期一切就像五光十色的电影一样,欢乐或是绝望,忧郁或是无比的快乐,总会脱离这个阶段的。你的毛病是,海斯特,你比大部分的人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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