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秘密笔记
(摘自英国军官阿瑟·黑斯廷斯上尉的笔记)
[1]
我一直怀着特殊的感情回顾玛蒂尔达·韦勒的案子,只是因为这个案子的发展过程实在奇怪——完全就是无中生有!
我记得那是八月一个闷热的日子。我坐在好友波洛的房间里,第一百次许愿我们此时是在乡下,而不是在伦敦。邮件刚刚送来。我记得信封被小裁纸刀依次裁开,声音利索规整,波洛做事从来如此。接着便会传来他喃喃自语的评论,信件会被归入合适的卷宗。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单调乏味。
正在这时,突然有了一点不同。较长时间的停顿,一封信读了不止一遍,而是两遍。这封信不像平常那样被分门别类,反倒留在了收信人的手中。我抬眼看着我的好友,信件此时摆在了他的腿上,他若有所思地凝视前方。
“波洛,是什么有趣的事儿?”我问道。
“说不准{原文法语,Celadepend}。可能你不觉得有趣。黑斯廷斯,这封信是位老太太写的,可是什么也没说——根本什么也没说。”
“非常有用啊。”我挖苦道。
“难道不是吗{原文法语,n’est-ce pas}?这就是老太太们的思维方式,呵呵。她们不停地绕圈子!你还是自己看吧。我很有兴趣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他把信丢给我。我展开信纸,便有些愁眉苦脸了。这封信用蝇头草书密密麻麻地写了四页,充斥着修改、删除和下划线。
“我真的必须看吗?”我哀怨地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这封信,我刚才跟你说了,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评论无法激发我的兴趣,我硬着头皮开始看信。必须承认,我并没有仔细看信。笔迹很难识别,我乐此不疲地根据上下文做着猜测。
写信的人看起来是一位名叫玛蒂尔达·韦勒的小姐,来自小希摩尔的拉布南斯。她在信中写道,经过一番怀疑与犹豫,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给波洛先生写信。她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如何听说波洛先生的名字的。事情是这样,她说,她感觉在小希摩尔很难找到可以商量的人——当然,她的想法可能是完全错误的——她在一些非常自然的事情上发现了十分荒谬的现象。其实她对自己的幻想有过严厉的自责,但是狗球事件发生之后,她一直感到非常不安。如果波洛先生认为整件事并非毫无价值的话,她很希望收到他的回信。还有,他或许可以烦劳告知收费标准?她知道,这件事非常微不足道,无足轻重,可是她的身体很糟,精神也不如从前了,这类担心令她很不舒服,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当然了,她还不想对别人说什么{这封信与《花园疑案》中阿米莉亚·巴洛比小姐寄的信非常相似,巴洛比小姐也是一位住在小村里的老太太,之后被人毒死。}。
整件事的要义大体如此。我放下信,愤怒地叹了口气。“这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把她所指的事情说出来呢?真是白痴信!”
“难道不是吗?对次序和方法的运用失败,令人遗憾。”
“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呢?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估计,可能是为她的宠物狗感到心烦。不管怎么说,并不值得认真对待。”
“你认为不值得吗,我的朋友?”
“我亲爱的波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封信如此好奇呢?”
“嗯,你还没明白。这封信里头最有意思的地方,你一不留神略过了。”
“什么地方有意思?”
“日期,我的朋友{原文法语,monami}。”
我又看了看信件的抬头。
“四月十二日……”我缓缓地说。
“很奇怪,不是吗{原文法语,C’est curieux,n’est-ce pas}?将近三个月前{如果书信写于四月十二日,波洛在八月初收到,那么这段话应该写作“将近四个月前”。}?。”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她很可能是想写八月十二日的。”
“不,不可能,黑斯廷斯。看看墨水的颜色吧。这封信写完有些日子了。不可能的,四月十二日肯定就是写信的日期。可是为什么信没有寄出呢?如果写信的人改变主意不寄信了,那她为什么把信保存下来,到现在又寄出来呢?”
他站起身来。
“我的朋友——天气很热。待在伦敦都要窒息了,难道不是吗?那么,你我何不去乡下做一次短途旅行呢?准确地说,去小希摩尔,我想想,那地方在肯特郡。”
我实在是太愿意了,我们当即就启程,开始了我们的探险旅行。
[2]
我们发现小希摩尔是个迷人的村子,虽然距离主干道只有两英里,整个村子却能奇迹般地保持原始的样子。村子里有个名叫“乔治”的旅馆,我们在那里用了午餐——我得遗憾地说一句,午餐很糟糕,乡村小旅馆都这样。
一位上了年纪、呼吸粗重的侍者为我们服务。他为我们端来两杯可疑的液体,称之为“咖啡”,波洛开始发难了。
“有座房子叫作拉布南斯,”他说,“你知道吗?韦勒小姐的房子。”
“没错,先生。就在教堂那边,您不会找不到的。那儿住过三位韦勒小姐,全是老式的女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啊!对了,她们现在都去世了,那座房子正在标价出售呢。”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就是说韦勒小姐们都死了?”波洛说。
“是的,先生。阿米莉亚小姐和卡洛琳小姐十二年前就死了,玛蒂尔达小姐一两个月前刚死的。您是想买那座房子吧,先生——恕我冒昧一问?”
“我有过这个想法,”波洛撒了个谎,“不过我相信这房子的状况不佳吧。”
“是座老式的房子,先生,从来没有像人家说的那样现代化过。但是房子的状况很好——屋顶,下水道,所有的设施。韦勒小姐从来没有在修缮方面吝惜过钱财,花园就是一张画。”
“她的境况不错?”
“哦,境况非常之好,先生。非常富裕的家庭。”
“我估计房子留给了某个不需要它的人吧?侄女、外甥或是某个远亲?”
“不是的,先生,她把房子留给了她的陪护,劳森小姐。不过劳森小姐不想住在里头,因此就把房子标价出售了。不过他们说,现在卖房子的时节不好。”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不得不卖东西,那从来就不会是好时节,”波洛笑道,他付账的时候又加上了一笔可观的小费,“你说玛蒂尔达·韦勒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就在五月初吧,先生——谢谢,先生——或者是四月底?她身体不好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们这儿有好医生吗?”
“有啊,先生,劳伦斯大夫啊。他现在老了,但他在这儿的声誉很不错。说话中听,做事细心。”